令仪心底一凉,凝神戒备陈复行偷袭,一连几天没有睡好觉。
看着她眼下乌黑的痕迹,齐询心疼不已,埋怨她道:“我看程小姐挺幸福的,未必会感激你,你又何必管她?”
令仪无精打采地搅着碗里的粥,舀起一勺却又放下:“她年纪小,以为遇到了良人,反而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万一她头脑发热,作践了我的身体怎么办?”
齐询低下头,笑容透着苦涩:“陈复行不是好相与的,你得罪了他,不是惹祸上身吗?”
令仪勉强睁着一双快要闭上的睡眼,含糊不清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怕他?他想报复我,尽管放马过来,我是不会屈服的。”
她迷迷糊糊地想,前世这具皮囊曾遭受的灭顶之灾分明就是陈复行给予的,渊柔如何能承受得住?
造化弄人,他们的相恋是一场错误,欺骗和伤害是最致命的毒药。
也许陈复行自己都不明白,他克服了上一辈的仇恨,却因前世给渊柔带来了终生难以跨越的痛苦而失去了爱人。
齐询沉吟道:“万一他愿意悔改,程小姐会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只怕到时候被辜负的只有你一个人。”
令仪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的,她对始作俑者深恶痛绝,决不会原谅他的。如果前世杀了我和程家人的人是你,我也决不会原谅你的,不管你悔不悔改。”
齐询闻言松了口气,第一次想感谢前世的自己没有铸成大错。
他顿了顿,道:“你这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有没有为自己的事做过打算?”
令仪定定地望着他:“我想先复仇,婚嫁之事可以搁置。”
渊柔拒绝了旁人的求亲,一心等待陈复行,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令仪为她愤愤不平的同时,又为与齐询的关系而烦恼不已。
齐询眼中的焦灼让她无法直视:“如果你担心我会娶其他女人或是背叛你,我现在就可以回答,那是不可能的事。”
令仪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终于还是硬起心肠回答:“谢谢你的承诺,可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好时机。”
齐询依旧执着:“只要真心实意,什么时候都是好时机,其他都是借口。我知道你前世为我伤透了心,可是这辈子我的所作所为还不能让你放心吗?”
令仪猛地站起身:“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让我安静地想一想。”
说罢,她转身回房补眠,留下暗自神伤的齐询。
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宁,明明闭着眼,却能清晰感知时间流逝。
她勉强睡了两个时辰,看见窗外日头正盛,肚子“咕咕”叫起来,便到厨房拿些饭菜来吃。
福瑞正坐在门口摇扇子,见她出来,向齐询的房门一指:“你又怎么惹他了?”
令仪神色一黯,沉声答道:“我等会儿去瞧瞧他。”
齐询房间的门没关,她一敲就开了。兜头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差点把她熏背过气去。
“你怎么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
看清来人是令仪,齐询只醉了半分,也要摆出十分的气势来,扭过身子不理她。令仪扳过他的身子,问到他脸上:“我惹你生气了?”
齐询压下眼底的泪意:“我没生气。”
令仪挤出一丝笑,捧着他脸道:“为这点事,你就一个人躲着生闷气伤身子?”
齐询心软了些,面子上却又过不去,梗着脖子道:“我的身子用不着你操心,姑娘别理我就完了,我也不去烦你。”
令仪笑了,坐下与他对饮:“寿星公别伤心,明天就是好日子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包管你见而忘忧。咱们一起醉了早点睡也好,把所有不快都留在今天吧。”
齐询正待好好发作一场,好逼她做出让步,谁想她三言两语便把事情揭过,他也不好意思再恼。
一口气梗在胸中,他心里难过,抢过酒壶一杯杯灌起酒来。
令仪忙按住他的手:“别喝了,等会儿吐一屋子我可不给你收拾。”
齐询满腔愤懑无处发泄,与她争抢起来。争执中,酒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趁着令仪愣怔的间隙,齐询忽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令仪下意识地躲闪,落在齐询眼中,更增添了他的伤心。
齐询起身抱紧了她,语气沉痛:“我还要怎么样,你才能接受我?能不能向我靠近一步,就一步...”
令仪眼角酸涩,语气带上了几分哽咽:“不关你的事,我只是不想再过一遍重复的人生罢了。”
她越想挣脱,齐询就抱她越紧,在她耳边喃喃道:“我们的人生不会像前世那样的,我发誓,我们在一起,一定会不一样,我会每天给你惊喜。”
令仪凄凉一笑道:“我不想像笼中的鸟儿等待主人喂养一样等你给我惊喜,你也终有一日会厌倦每天在这种小事上费心。”
“不会的,你的事,都不是小事。”
齐询的身子摇摇欲倒,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令仪忙扶住他,把他放在床上,脱下他的靴子放在一旁,又取来温水帮他擦脸解酒。
在昏睡过去的最后一刻,齐询还在拉着她的手轻声呢喃:“你不是笼中鸟,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我不会禁锢你...”
令仪帮他掖好被角,默默退出了房间。她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沉思半晌,心跳如擂鼓,一滴感怀的泪珠却流下了脸颊。
次日齐询醒来,摸着因醉酒而钝痛的脑袋问福瑞:“我昨天是不是又出丑了?”
福瑞表情复杂地服侍他吃早饭:“昨天殿下喝醉酒,很早就睡了。阮姑娘去照顾你,离开的时候好像很伤心。”
他一眼瞥见走上厅来的令仪,又安置了一副碗筷,便退了下去。
齐询观察她的脸色并无异状,试探着道:“我昨天如果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你不要当真,都是醉话罢了。”
令仪剥开红鸡蛋放入口中,微微一笑:“你没有冒犯我,那些话其实都挺诚恳的。”
齐询完全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索性转移了话题,笑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给我准备的礼物?”
令仪从怀中捧出一张帕子,帕上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这个是我专门和杭州的绣娘学着亲手绣的,送给你。我的女红虽然不及贵妃,勉强可以对付。”
抚摸着帕上细密的针脚,齐询大受感动,只觉世上再没有如此用心的礼物:“原来那几个月没见你,你就在做这个?多谢。”
他端详着帕上纹样:“这对鸳鸯是...”
令仪笑容中透出一丝苦涩:“如果你有了心上人,可以送给她当礼物。”
“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能转赠别人?”齐询眼角堆起万千怜惜,“若我偏要把它带进棺材呢?”
令仪淡淡道:“那也随你。”
两人默默无言地吃完饭,回屋换了身衣服,便出门采购过生日用的东西。
一路上,他们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暗中窥视,回头却没锁定任何可疑的人影,只得赶紧回家摆筵席庆祝。衙门里的官员来庆贺,略坐一坐就走了。
齐询撮土为香,祭拜完母亲,吃着令仪煮的又酸又辣又咸的长寿面,眉头紧紧皱起。
令仪笑着祝贺道:“祝你的人生在新的一年里像这碗面一样缤纷多彩。”
齐询吃完长寿面,水喝的比面还多:“寓意很好,其实就是乱煮一气。”
令仪委屈地瘪嘴道:“这是这边的风味,不要曲解我的苦心。”
齐询嘴上取笑她,却把长寿面吃得碗底朝天,然后和令仪、福瑞一起喝酒打牌取乐。
齐询笑道:“咱们行个酒令,福瑞没读过书,咱们就玩个粗鄙一点的。今日是我大日子,我先做令官,掷完骰子,几点就下数几个人。我们想一个灯谜给他猜,猜对了他做令官,猜错了就受罚。”
齐询掷了骰子,数到福瑞停住。福瑞有意给齐询制造机会,故意猜错领罚,仍由齐询做令官。
齐询又掷,轮到令仪,便道:“问之以信。”
令仪笑着沉默半晌,齐询拍手称快:“时间到。”
令仪嘻嘻笑着回答:“是你的‘询’字。”
齐询撇撇嘴:“时间超了,不作数。”
令仪嗔道:“你又没说要限时间,反正我猜对了。”
齐询不依,福瑞也附和:“该罚!”
令仪不情不愿地道:“你们主仆俩合起伙来欺负我,要不是看在今天你是寿星的份儿上,我早翻脸了。那你就罚吧!”
齐询迫不及待地说:“罚你说句真心话,你爱我吗?”
四周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半晌,她吐出一句:“爱。”
齐询追问道:“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令仪含笑不语:“这是第二个问题。”
齐询无法,又掷了两次,轮到她,便笑道:“错在一点。”
令仪笑着摇了摇头:“你想怎么罚我?”
齐询眼角堆着笑意:“罚你把我昨天说的话复述一遍。”
令仪站起便欲离开,已被齐询扯住袖子:“你不该暗示我,用言语挑逗我,还拒绝我。我不想和你只是盟友而已,大不了不逼你成婚了,还不行吗?”
他把她的手抵在自己胸口上,苦笑道:“若怨侣是你我注定的命数,我也决不逃脱。”
令仪深陷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一颗心在他锲而不舍的攻势下慢慢融化。
他紧紧抱住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