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盈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感受到了身后的暖意,有只手环在她腰间。
入目的是一张熟悉轮廓的下颌,左丘盈渐渐恢复了意识。
“徐裴?”她沙哑着嗓子喊道。
怀中人猛地一颤,瞬间低头看向她,眼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庆幸。
“醒了?”徐裴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泛白的脸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是活的还是死的?你居然还记得我。”左丘盈缓缓开口,语气里透露着一丝疑惑。
徐裴牵着她的手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我为何会不记得你?”
左丘盈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正半倚在他怀里,湿透的外衣已被换下,身上盖着他的披风。
马车缓缓的驶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徐裴为什么会救下她,系统已经不在了,后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但是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忘记她。
那她,还是左丘盈。那故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徐裴道:“今日轩辕沐晨大婚,朝中不少人都盯着呢。那些依附轩辕沐晨的党羽,早就算准了我会入宫赴宴,他们想借乱局除掉我。”
左丘盈的心猛地一沉,轩辕沐晨的手段和心思,她是知道的,大婚之日确实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所以你将计就计?”她低声问。
徐裴颔首,指腹轻轻擦过她鬓角未干的湿发:“他们想让我死,我便"死"给他们看。一场假死的戏码,倒是让不少藏在暗处的老鼠都冒了头。如今晋城怕是已经乱作一团。”
“轩辕沐晨敢对你动一次手,就敢动第二次,这也是拿你要挟师傅的极好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可我本该在你出事前就赶到侯府外接你。”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责“却在城郊遇上了追兵,耽搁了些时间。等我解决了那些人赶到湖边……”
他没有说下去,但左丘盈已从他骤然收紧的臂弯里明白了一切。
当赶去时,看到她浑身湿透,昏迷在泥泞湖岸边的模样,他的心都碎了。
徐裴以为是轩辕沐晨对她动的手,但其实对她下手的是柳婉母女。
左丘盈用手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我不是还活着吗。”
左丘盈撑起身子,靠在徐裴怀里:“以前有好多的话,都不能给你说清楚,让你一直蒙在鼓里,现在,终于可以说了。”
“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原本叫沈嘉月,是另一个世界的孤魂。因为一场意外,我来到了九岁的左丘嘉月身上。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给我说这是一本故事,让我按着故事里的情节走,走完这个故事,就可以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左丘盈尽量把话说的简单,好让徐裴明白。
徐裴反而没有太过震惊,而是问道:“那你要完成的情节是什么?”
“你也看到了,就是接近蒋文渊、轩辕沐晨、孙嘉树他们三个,对他们好,成为他们世界里抹不去的回忆。七年,足足七年,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他们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任务而已,但是这个任务要是不完成,我会死的。没有我这缕魂魄,还会有另一个魂魄被拉进来,直到……直到任务完成。”
“那你现在是……完成任务了?”徐裴问道。
“是的,我现在已经不受控制了,所以,我才能把这些话告诉你。我不知道后面的剧情是怎样的,真正的左丘盈又该何去何从。但是现在,我能自己掌握剧情。”
徐裴环住她,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那你为何选择留了下来,你完成剧情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回到你的世界吗。”
“一开始是为了活命,为了回去……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我放不下的太多了。在我原本的世界,我只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从小在屈辱中长大,我的世界,很孤独。但是我在这里,有了家人,有了爱人,这都是我在原本世界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舍不得……尽管当时留下来的代价可能是你们会忘记我,但是……我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这里的牵挂,终究还是太多了。”
左丘盈向徐裴袒露着自己的内心,这些话,她曾经以为一辈子都找不人诉说。
徐裴收紧的手中的怀抱:“就算这世间所有人都忘记了你,但唯独我不会。”
左丘盈鼻头一酸,紧紧的靠在徐裴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沉稳的心跳。
徐裴牵着她的手传递给她温暖,左丘盈感受着他掌心的疤痕带给她异样的触感。
这个疤痕是她第一次遇到徐裴时就有的,她也一直没有问它的缘由。
“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左丘盈的拇指停留在他掌心那道凸起的疤痕上。
徐裴的动作也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像是才注意到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个?我都快要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之前和你提到的北漓皇室的事吗。”徐裴忽然扯远话题。
左丘盈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记得。”
“那个失踪的皇子,叫颜栩悲。”
徐裴此话一出,左丘盈就愣住了,立刻从他怀里出来直勾勾的看着他。
一个非常狗血的剧情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栩悲。
她在不认识徐裴之前,只是隐约听到左丘桓提起“徐悲”的字样,但是她当时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后来才知道是“徐裴”。她以为只是她当时不在意,听差了而已。
他不会,就是那个皇子吧。
左丘盈的想法,在接下来徐裴的话中得到了证实。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就是颜栩悲。”
我擦!不知名男配身世居然暗藏玄机!
但是左丘盈又立刻冷静下来,他要是那个皇子的话,那他所说的那些故事,不就都是他自己的故事吗。
母亲被陷害致死,父亲不疼爱,之后又追悔莫及,他母亲死时,他才八岁,那他又是如何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度过的呢。
徐裴将他的事,娓娓道来。
“我母亲……”徐裴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开头,又像是在触碰一处久未愈合的伤口“她本是北漓江湖里的人,无门无派,却凭着一身武艺和过人胆识,据说她曾单枪匹马截过贪官的饷银,也曾在马匪窝里救下过整村的妇孺……”
“父皇当年还是太子,一次微服私访到北方边境,恰逢母亲带人截杀一伙倒卖军粮的奸商,场面混乱,他为救一个被波及的孩子,不慎卷入。母亲见他虽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且身手间有章法,并非寻常百姓。一来二去,两人竟在那样的场合结识了。”
徐裴微微垂眸,窗外透过阳光映着他长睫的阴影“母亲不喜宫廷束缚,但父皇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许诺她入宫后仍可保有几分自在。后来父皇登基,力排众议,将母亲接入了皇宫,封了母亲为妃。”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似乎有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很快被更深的沉郁取代“我出生的时候,父皇高兴极了,给我取名栩悲,栩是栩栩如生,悲……或许他那时便隐隐觉得,生于帝王家,终是悲喜不由人吧。幼时的记忆,大多是暖的。母亲虽身在深宫,却从未失了江湖儿女的爽朗,她教我骑马射箭,给我讲江湖上的故事,也教我读书明理。而父皇,他总是很忙,但只要有空,便会抱着我,听母亲说些民间的趣事,或是……朝政的烦忧。”
“母亲不仅武艺好,心思更是剔透。她虽不懂那些繁文缛节的宫规,却对民生疾苦、朝堂利弊有着天生的敏锐。父皇信任她,有时遇到棘手的难题,会私下与她商议。母亲总能从江湖人直白的角度,点出要害,提出些意想不到却行之有效的法子。久而久之,她竟也成了父皇身边一个隐秘的智囊。”
“但这在后宫,本就是大忌。”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后宫不得干政,是铁律。更何况,母亲并非出身名门,又得父皇专宠,早已成了许多妃嫔的眼中钉。我八岁那年,边境有将领叛乱,军情紧急,父皇连日议事,愁眉不展。她心疼父皇,又忧心国事,便私下里写了一封密信,分析了叛军的弱点和应对之策,想让心腹交给父皇。”
“可这封信,终究没能到父皇手里。被皇后一党截了去。他们添油加醋,说母亲勾结外臣,意图干政,甚至编造了她与那叛将有私情的流言。”
“父皇……他那时或许是被国事搅昏了头,或许是忌惮母亲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又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平衡后宫势力。总之,他信了。他信了那些污蔑之词,召母亲去了宣政殿,当着众臣的面,斥责她牝鸡司晨,不守妇道。”
“她性子何等刚烈,一生磊落,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她争辩,她哀求,可父皇眼神冰冷,毫不信任。最后,母亲在寝殿悬梁自尽,以表决心。”
“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好好活着……可母亲走后,父皇对我视若无睹,甚至带着几分厌弃,仿佛我是她干政的罪证。那些曾经对我和颜悦色的妃嫔、宫女太监,瞬间变了嘴脸。他们会故意打翻我的汤药,会在我读书时窃窃私语地嘲笑,会在雪天让我跪在冰冷的宫道上……”
“那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爱都消失了?我只想要母亲,想要父皇的怀抱,可我什么都没有了。"好好活着",可那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滋味?”
“十三岁时有一次被几个受宠的皇子联手推入冰湖,险些丧命之后,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那个没有温度的牢笼里。用了些母亲教我的江湖伎俩,买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逃出了皇宫。”
“可逃出宫之后,分明又是另一个炼狱。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在乱世中如同蝼蚁。在逃出北漓都城不久,遇上了一伙人贩子,他们想抓我去南边做奴隶。我拼命反抗,却还是被打晕了。”
“醒来时,我被捆在一辆牛车上,周围是哭嚎的孩子和凶神恶煞的人。我知道一旦被卖掉,这辈子就完了。于是我拼命挣扎,用藏在袖中母亲当年给我的一枚防身小匕首,割向了捆住我的绳子。情急之下,我割到了自己的手掌。”他抬起手掌看着那道疤痕“当时剧痛钻心,但就是这股痛,让我从昏沉中彻底清醒过来。我趁他们不备,跳下车就跑,他们在后面追。”
“我不敢停,也不能停。可失血和之前的殴打让我头晕眼花,好几次都差点栽倒在地。”他的语气平静,却让左丘盈听得心惊肉跳“疼痛让我清醒,于是我一边跑,一边用那把小匕首,反复割开这道伤口。”
左丘盈寒毛直竖,那得有多痛!一个八岁的孩子,用自残的方式逼迫自己求生,那是怎样一种绝望又倔强的挣扎。
“后来……我一路流浪,乞讨为生,直到在青溪镇遇到你父亲,那里正闹水灾,师傅在主持赈灾。我看他发放粮食的方式有些不妥,照那样下去,粮食撑不了几天,而且容易被地方豪强克扣。跟他说了我的想法,师傅显然是知道的,和我认真的分析了灾情,询问我的意见,最后灾情得到了缓解,师傅知道了我的经历,既心疼又赏识,就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侯府。”
“我被人骗过,被人害过,原是不信任何人的。当时我怕他是想把我抓起来,或者有什么别的企图。所以我故意让这道伤口再次裂开,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
徐裴转过头,看向早已泪流满面的左丘盈,眼中的坚冰在她的泪水中渐渐融化,只剩下温柔的涟漪:“可是在哪儿……我遇见了你。”
“你第一次见我,看我手上的伤还在渗血,二话不说就帮我包扎,还问我疼不疼。”他的声音变得微微颤抖“嘉月,你知道吗?那是我母亲死后,第一次有人那样……心疼我。”
随后他自嘲的一笑看向了手中的疤痕:“说起来,我还挺感谢它的,它是我痛苦过往的印记,是我生死的证明。更是因为这道疤痕……让你因为心疼这它,而心疼我。让我感受到……原来这世间还有人在意我……”
徐裴在说他身世的期间都是格外的平静,仿佛置身事外,但现在他的眼眶泛红,声音轻颤。
左丘盈紧紧抱住他,内心酸涩她满眼心疼,她第一次知道徐裴的过往,原来跟她一样,是个可怜的人。她无法想象,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乱世中历经如此多的磨难,才得以存活。
她终于明白,为何徐裴能得到她爹的重视,在这个依靠家世背景才能入朝为官的时代,他成了破例。因为他本就出生帝王之家,若没那场宫变,他本该是宫殿里读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