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往后跳了一下,指着林枝扶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你你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林枝扶站了起来:“你又要诓我。”
“没诓你,这次是真的。”庄主眨眨眼睛,“周然有些不对劲。”
林枝扶没好气地道:“都死了肯定不对劲啊。”
“是真的,你也不对劲。”庄主神色很认真,“你杀人的时候什么感觉?”
林枝扶愣了一下,什么感觉?能有什么感觉?
“你杀人的时候神志是清醒的吗?”
刁高义和石为盯着她,林枝扶慢慢低下头去,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
她只是很清晰地记得自己杀了人。
夜愈发黑,外头不知道什么虫的鸣叫愈发大声。
“小林,你听我的,你去把周然七零八散的残魂找回来。”
林枝扶好久才反应过来,说了个‘不’字。
她轻声说:“那些人死都死了,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死吧,让他们死吧,大家都死,死光了算完。”
庄主:“你必须去找。”
“你知道为什么周然掉进天元炉,她的魂魄还能残存于死吗?因为她为了压制碧莹楼那些鬼,早就割出一半魂魄用来压制安抚它们,自始自终,她身上就只有一半魂魄,掉入天元炉灰飞湮灭之后。群鬼动乱,趁着周然的另一半魂魄衰弱颓势,将她撕碎出逃了。”
林枝扶掀起眼皮,语气没什么起伏:“那么惨。”
“周然的残魂散落在人间,可能会被欺负得很惨,也有可能会把旁的东西欺负得很惨。她可能会去害人、去吃人,或是被吃。”
林枝扶没说话了。
庄主叹了一口气,道:“小林,我听说,你小的时候在外流浪,是她把你捡了回去,也算给了你一个家。我无意强求你什么,你不想当一个好人,那便不当吧。你也可以不去找她,我不杀你,也不关你,你走了之后,躲起来,再也不要出现,我会对外宣布你已经被处死了,尸骨无存。”
林枝扶有些茫然,眼神空空的,自言自语道:“我躲起来,然后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林枝扶觉得耳朵被外头那些虫叫的有些发疼,她抬脚走了出去,身形很单薄,在微弱的光照下有些晃。
她听到一声猫叫。
一抬头,看到屋顶上趴着一只猫,通体雪白,抬着个脑袋,又冲她叫了一声。
林枝扶木然张口,也跟着喵了一声。那猫两三下蹦下来,去蹭她的腿脚。林枝扶蹲下去抚摸它,他就很乖顺得躺下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白小咪,是你吗?”
那猫一下一下喵喵叫着,林枝扶也一下一下摸着它,逗着它玩。
摸够了,林枝扶站起身准备要走,那猫跟在她身后叫了两声。林枝扶回头,看着她,脸庞敛在暗处,看不清神色。
她问:“白小咪,要不要跟我走。”
一人一猫隔了好几步的距离,林枝扶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猫没过来,她自己走了。
身后的猫又叫了两声,她步子迈得大,很快就听不到了。
还是走的那条小路,又听到那种闷雷响动。
到了山脚下,林枝扶看到一家酒肆,名叫花间酌,她走了进去。
晚间正是热闹的时候,堂内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说话哄闹声。
林枝扶坐在角落,要了几个小菜。夏天的夜晚闷热,林枝扶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隔壁桌是三个十五、六岁的小生,在抢酒喝。
“嗯!甜的,好好喝。”
“好凉!”
“哎哎哎!我也想喝。给我倒一点儿给我倒一点儿。”
林枝扶有些好奇地听着他们的动静。
她第一次喝酒也是夏天,喝的白醪凉水。那味儿甘甜爽口,沁人心脾,浓厚的酒味里带着荔枝的甜,又带着桂花的香,凉浸浸的,勾人得不得了。喝一壶下去,整个人舒坦了。
她以往跟老苍山的师兄弟们偷偷下山,都会带两壶白醪凉水回去。
“这位小哥,我想要两壶白醪凉水。”
“好嘞!”
两个小巧的白瓷瓶碰在一起叮当响,很是好听,接着被放在了桌上。
林枝扶伸手拿了一瓶,倒在杯子里,凉气随着甘甜滑入喉管,整个人都轻快了些。她眯了眯眼睛,索性直接拿着壶喝。
周围的人声飘渺遥远,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林枝扶最后的感觉是,头很重,很重很重。
再次醒来,她躺在一张床上,睁眼时眼睛有些花,看到了一袭艳红的长帐幔,鼻间飘着若有似无的花香,脑子又痛又晕,身上很酸很涨。
这些还不是最惊异的,最让林枝扶想尖叫的是,她的腰上横戈着一条手臂,以一种很亲密的姿势把她圈进怀里,有些沉。
她正蜷缩着弯腰背对着那人。林枝扶感受着背后那人,热乎的。她认命地想,看来是活的。
接着她垂下眼眸去看自己腰上那手,手指很长很纤细,指节分明,很白,透点粉。指甲修剪得很短,圆润漂亮。
林枝扶舒了一口气。还好,似乎是个女子。那便好办很多了。
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难受,她没忍住轻微动了动,后面没人很快也有了动静,往林枝扶的方向凑近了些,手上用力,把她圈得更紧。
一个很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姐姐,你醒了?”
林枝扶憋着一口气不敢出了,她怀疑这人压根没睡,不然怎么可能她动了动手指就被发现了呢。
于是林枝扶装睡。
颈窝出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很痒,她想躲。
在林枝扶还没想好怎么样不动声色地躲开时,脖子和肩颈的连接处有一阵湿热的触感,比方才更痒了。
林枝扶感觉头皮发麻,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炸开,轰的一声,她用力挣开那人的怀抱。
转过头,她看到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弯弯的柳眉,似雪的肤,高挺的鼻,饱满红润的唇,似笑非笑。林枝扶忍不住去瞧那双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的眼睛,里头像晕了一潭秋水,眼尾微微上挑,盖了一层薄红。
!!!
太好看了!
林枝扶用力抓着被子,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
江折月。
她比以前更美了些,林枝扶这样想着。
“你做什么?!”
她刚刚在舔自己的后脖颈!
“姐姐,你轻薄了我。”江折月说。
!!
现在还倒打一耙!
林枝扶一头雾水,手握得更紧了些,转过头去,看到江折月雪白的脖颈上有一大片星星点点的艳红痕迹。
她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我轻薄你?”
江折月点头,“是呀。”
“我轻薄了你?!”
江折月眨了眨眼睛,“对啊。”
她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啊。
但林枝扶不能接受。
“怎么可能,你轻薄我还差不多!”
江折月挑眉:“姐姐不肯认?”
林枝扶:“本来就是!我怎么可能轻薄于你!你、你,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女子的!”
更何况你刚刚还在舔我的后脖颈!
江折月:“所以呢?”
“而且!你之前说过,你喜欢我!”
我又不喜欢女子,所以要轻薄,也是你轻薄我,怎么可能是我轻薄你呢!
这句话林枝扶没说出口,她不敢去看江折月的眼睛了,语气弱了下去,偏过头,抬手摸了摸后脖颈。
江折月:“所以姐姐的意思是,我勾引你?”
林枝扶没说话,可还神情不言而喻。
“你不愿意对我负责,还要这般诋毁我嘛。”
“不曾想姐姐是如此没担待的人。”
“我之前是说过我喜欢你,可是你也拒绝了我,我又怎么会那么不要脸面来勾引你呢?”
“姐姐把我当什么了?把我的感情当什么了?”
“姐姐不是不知道,女子的清白名声胜过一切,我怎么会拿这个来开玩笑。可姐姐还要这样说我,你让旁的人怎么看我?”
“当个负心薄幸的薄情女郎过瘾么?”
林枝扶垂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半晌,对面的人说:“姐姐走吧。”
“反正我受些委屈也无所谓。”
林枝扶转头看她,江折月已经坐了起来,身上的衣衫滑落了大半,锁骨很细,上面铺了一层艳红,很深,怕是要出血了。再往上看,唇也红,眼尾更红。
她只看到江折月的侧颜,觉得她似乎很可怜。
林枝扶的脑子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天人交战。
她掀了被子准备起身,发现自己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她迅速把被子盖了回去。
她真的轻薄了人家?
不可能啊!她从来没过这方面的心思!而且她什么都不会啊!
怎么做的?!
又僵持半晌,林枝扶很艰难地道:“我,真的……”
“真的!”
“那,我……”
“姐姐带我走吧,往后我跟着姐姐,做姐姐的人。”她陡然靠近,热气洒在林枝扶脸上,很香很暖,林枝扶感受到腿上被压了一点重量。
林枝扶咬着下唇,眼里的震惊快要溢出来:“你……你不是妖么?”
江折月:“那我便做姐姐的妖!”
林枝扶深呼吸几下,脑子还很混沌,面前的人离得太近了半个身子压着自己腿上,馥郁的香气很好闻,但是她有些晕。
林枝扶道:“那你,你先下去吧。”
江折月干脆利落,从林枝扶身上翻过去,下了床,面对着林枝扶站在床边。
林枝扶的内心还没平静下来,翻江倒海似的。
房间里没点蜡烛,也没拉开帘布,很昏暗,林枝扶借着这昏暗的光去看江折月。她身上的衣物凌乱不堪,露出的皮肤红红白白,一头乌发散在肩头垂在腰间,好看得像个妖孽。
不,她本来就是妖,一只千年花妖。
林枝扶多看了两眼,用力吞咽了一下,觉得很渴。
“你先把衣服穿好,然后出去。”
江折月很委屈:“姐姐又不要我了?”
“不是,我很渴,我想要水,你去外头帮我拿壶茶上来。”
“我不去!”江折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姐姐可是要丢下我?我不去,我一去,姐姐就偷偷跑了。”
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这样。
“不会。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不会不要你,我就是渴。”
江折月在一旁的桌子上倒了杯茶水递过来,要喂给林枝扶喝,她偏头躲开,抬手握住了江折月的手腕。
“姐姐不是渴吗?”
“月儿,我不想喝放了一夜的冷茶水,你去外头给我拿一壶热的好不好。”
江折月冷着脸不动。
林枝扶晃了晃她的手腕,“月儿,好不好?”
“好。”江折月放下茶杯准备出去,林枝扶喊了她一声,她就停了下来,很快走回床边。
林枝扶提醒道:“记得要穿好衣服再出去。”
她衣服早就理好了,江折月笑了笑,应了,转身便走。
走到门前的时候,她说了一句:“姐姐不要再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