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涌动,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林枝扶遥遥看到一男一女,长得格外高挑,穿着一红一绿,窄袖长衫、竖着长发,十分夺目。不过更夺目的,是他们的行为动作。俩人行色匆匆,时不时去拉人家女子的手臂,掰过人家的脸来看。
许多女子面红耳赤、惊呼出声。
两人有着十分明确的分工:绿衣男子去拉人家,红衣女子在一旁抱着双臂看。
林枝扶吐了一口山楂籽在手上,暗自觉得有病,掉头走回了那个面具摊前。
方才林枝扶在这边拿了个鬼面具,悦儿眼疾手快地付了钱,速度快到老板都叹为观止。
悦儿跟着林枝扶往回走,不明所以:“姐姐?”
林枝扶回头对她道:“挑一个你喜欢的面具。”
悦儿受宠若惊:“姐姐你要给我买吗?”
林枝扶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摊主:“你姐姐让你挑,那必然是要给你买啊!姑娘好福气,有一个这么疼你的姐姐,专门带你回来挑面具!”
悦儿等着林枝扶的反应,双眼亮晶晶的,看得林枝扶有些于心不忍,欲出不出的话哽在咽喉。
下一瞬,林枝扶无视那双眼睛:“不是,你自己挑一个你喜欢的面具,然后,你自己给钱。”
摊主是一个年纪挺轻的小伙子,挺没眼力见的,噗呲笑出了声。
悦儿笑容都僵住了,拿着面具的手举在半空中,放回去也不是,拿过来也不是。
摊前某一男子:“这样的人也配被人喊做姐姐?连给妹妹买个面具都不愿!”
林枝扶看着悦儿,没答话。
片刻,她分外真诚地道:“我没那么多钱。真的。”
摊前又一男子:“穷得一贫如洗好也好意思带妹妹出来逛街啊!”
悦儿怒怼摊前两个男子:“关你屁事?!谁许你对我姐姐无礼的?你以为你嘴长得宽点就能对我姐姐评头论足吗?我不喊她做姐姐难道喊你做姐姐?你们这番豁牙露齿、影响市容的模样都好意思出来逛街,我姐姐凭什么不能出来?”
“……”
摊前又一男子:“有病!你那好姐姐连个面具也不舍得为你买,你倒上赶着去舔人家了?说她一句你还激动上了?我们为你说话还要遭你骂,怪不得人家不对你好,看不上你,你这番轻贱不自重,上赶着倒贴,你去舔人家屁股人家都嫌你!”
“你大爷!你大爷就看不上你!你大爷不对你好,你便出来这般撒泼打滚,指桑骂槐,要脸不要?”
摊前某一男子也支楞了起来:“哟!说了还不信,你姐姐就在当场,不信你问问,她看不看得上你?”
悦儿原本像只斗鸡,看向林枝扶的时候气势都弱了下来,耷拉着双耳:“姐姐……”
林枝扶沉默片刻,道:“算了,先走吧。”
悦儿撇着嘴,越发委屈,刚要抬脚跟了上去,林枝扶又退了回来。
“老板,我忽然想起我身上有一对小物什,与你以物置物可好?”
“当然不行!本摊原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账,钱货两讫!”
“果真?”林枝扶摊开手心,上面安安静静躺着对玉连环。
那对玉连环以两只戒指般大小的环儿连结而成,以羊脂白玉塑就,质地细腻滋润,光泽莹透纯净,白而温润,呈现半透明的状态,加之雕工精美,是难得一见的佳物。
摊主即刻变了脸色,是一只极近谄媚的红:“这这这,这当然可以了!”
在他伸手去抓的同时,林枝扶就收回了手。
摊主:“姑娘,做人一诺抵千金,你不能反悔哦!”
林枝扶对悦儿道:“挑吧。”
悦儿挑了个红脸长须的方形鬼面,跟林枝扶那个似乎是一对,林枝扶的是绿脸獠牙的圆形鬼面。
悦儿挑完之后还特地在那两个男子面前炫耀,手里轻晃着面具得意洋洋道:“我姐姐给我买面具喽,你大爷有给你们买吗?哈哈,想来也是没有的,不像我姐姐,处处想着我为着我……哈哈哈哈哈……”
两个男子横瞪着眼,脸又灰又绿,骂了句有病之后各自走了。
林枝扶等她晒够了,才把她拉到身边。
悦儿把面具罩在自己脸上,猛地凑近,露出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枝扶:“姐姐,好看不好看?”
林枝扶看着近在咫尺的鬼面,强忍着往后退的冲动:“好看。”
摊主得了那对玉连环,当即爱不释手地捧在手心观看,不想下一刻却被人抢了过去,他刚要暴怒弹起,见来人是悦儿。
“姑、姑娘,你还没走啊?”
“那玉连环……你姐姐方才兑给我了……”
悦儿甩了一锭银子过去,恶狠狠地说:“我姐姐的东西你也敢惦记!”
摊子被这气势吓得不敢说话,悦儿很快转身走了。待悦儿走出老远,那摊子才抱着银子小小声又委屈地嘟囔了一句:“说好不反悔的……”
林枝扶和悦儿来到一个拐角处隐秘的角落,林枝扶从袖子里抽出两张面皮似的东西,递了一张给她:“贴在脸上,戴上面具,有人追来了。”
说完,林枝扶动作很快,几下就贴好了。那面皮的右颊处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印记,贴在她脸上服服帖帖,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痕迹。
悦儿双手撑开那面皮来看,左颊和鼻梁处有一块红色胎记。她嫌弃地说:“姐姐,这张脸好丑啊!能不能给我换张漂亮的?”
林枝扶语气淡淡的:“没有漂亮的。”
“是因为买不起么?”
林枝扶淡淡地瞅了她一眼。
“对不起姐姐,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钱的原因。”
悦儿乖乖把面皮沾好,带上了面具,两个人走到大街上,迎面撞上便那一红一绿。暂且称呼为小红和小绿。
他们果然拦住了林枝扶和悦儿的去路,很不客气地要去摘二人的面具。
林枝扶自然不依,小绿便抢硬着要动手,林枝扶边往后退了两三步边喊了两嗓子,小绿眼疾手快,一个劈手上前夺下林枝扶脸上的面具,林枝扶慌乱地低下头用袖子遮挡着脸颊。
小绿还待上前,伸手想去捏林枝扶的下巴仔细看看她的模样,被悦儿一抬腿踹在胸膛上,他往后退了两步,龇牙咧嘴地捂着心口。
悦儿这一下把面具都震得掉了下来,大声道:“好厉害啊,不得了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东西,还有没有王法啦!”
小红闻声看了悦儿一眼,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一阵恶寒。她往后退了一步。
小绿也怒了:“你这丑八怪喊什么!谁抢你东西了!”
悦儿指着他手里的面具:“呐呐呐,你没抢我东西,你手上的是什么?你眼睛长来是当摆设的吗?还有,你以为你多好看?椰壳似的头,香肠似的嘴,死鱼眼歪鼻梁,也敢叫嚣着骂旁人丑八怪!”
小绿自己也不知那面具什么时候跑到她手上来的,一下把那面具甩开,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嫌恶地甩手。
悦儿跑着去捡了回来,用袖子擦拭上面的灰尘。
林枝扶用袖子轻轻抚着脸颊,抽抽搭搭的,一副深宅贵女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我们两姐妹自知相貌丑陋,又着实向往这街景繁华热闹,唯恐吓着别人,往日都是躲在家中,不敢踏出家门半步。今日是我妹妹生辰,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出来逛逛集市。我们这才戴了面具出来走走,不曾想被这位椰壳公子这番羞辱……”
许是林枝扶哭得太过凄惨,旁边的路人商贩纷纷出来说话,指责小绿的不是。
一位姑娘也站了出来:“就是!我看这俩人分明是色魔才是!他们方才过来便是一味地去看女子的脸!”
另一位女子指着小红:“是啊是啊!他还趁机摸了一下我的面颊!”
小红啐道:“我呸!你我都是女子,还我趁机摸你,我图你什么?”
小绿的脸顿时五彩缤纷,红了又绿,绿了又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当真是好看极了。
林枝扶忽然放声大哭:“被这番言语羞辱,我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间?不如去投河罢了!”
旁人纷纷上前安慰她。
“我们把这色魔抓去见官!”
“就是!让他这般猖狂!”
“让他们去蹲大狱!”
一行人闹闹哄哄的,小红见状,扯了扯小绿的衣摆,低声道:“走吧,快走吧。”
小绿咬牙,我也想走,走得了再说啊!
他们被一圈一圈围得严严实实。
修真界进门第一条也是最严格的一条:修行之人不得擅用武力殴打、欺凌不会武之人。
若是犯了,被传了出去,可是要被整个修真界耻笑的。
林枝扶看着一红一绿面色涨红的窘境,隔着人群对他们笑了笑,拉着悦儿走了。
“姐姐,我的面具摔裂了……”
林枝扶:“再买就是了。”
“可是这是姐姐的心意啊,就这么被糟蹋了。”
林枝扶:“……”
其实没什么心意,只是迫不得已。
“若是再让我见到他们,非得把他们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她们回到了昨晚住的那家酒肆。
悦儿倒了一杯水放在林枝扶面前,问:“姐姐,方才那两个椰壳跟那些黑衣人不是同一批吧?”
林枝扶喝了一口水,慢慢才道:“不是。”
“姐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林枝扶并不回答,反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她上下打量一番对面支着腮看她的人,继续问:“你应当也会些功夫吧?年岁几何?师承何处?家住何方?可有婚配?”
“家住老苍山山脚下的一处小镇,未曾拜师,自学了些三脚猫功夫,不值一提。”
“至于婚配嘛,”悦儿朝林枝扶眨了眨眼睛:“不曾婚配。”
她说的跟林枝扶猜得大差不差。
林疏雨了然地点点头。悦儿又说:“姐姐,我还不曾婚配哦。”
林疏雨看着悦儿弯弯的眉眼,又点了一次头:“好,我知道了。”
悦儿也感觉这话重复得有些莫名了,却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尬尬地哈哈两声:“姐姐知道便好知道便好……”
老苍山原是一处废弃了的道馆,百年前,有两位修道之人偶然路过,发现此处乃绝佳的风水宝地,就在那山头歇下了脚。两人将房屋都翻修一遍,慢慢才建立起了门派,主剑修和药修。
林枝扶七岁那年上老苍山修行时听到的便是这样。
“还有一个问题。”林枝扶这句话说得郑重其事,不经让悦儿也严肃了起来。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端正坐姿,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姐姐你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不是很有钱?”
这个问题林枝扶真的想问很久了,悦儿穿的是最普通不过的青色衣衫,头发随意地用木簪轻挽,上面簪了朵小花。
这样的穿着打扮其实看不出贫富,但……
她的气质十分不普通。
悦儿似乎完全没想到林枝扶会问这个问题,怔愣一下,下一瞬就笑了:“姐姐说笑了,我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林枝扶也笑了:你花钱的时候可不普通。那气势,称为京城一哥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