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锦失了孩子,丈夫也好几个月未归,慕见溪一直陪着她。
可她不仅身子不好,连精神状态也差了起来,天天抱着给她为出世孩子准备的物什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整个人瘦成薄薄一片。
每每慕见溪跟她说话,她都是听不见的,每每慕见溪站在她面前,她都是看不见的。
“姐姐,吃点东西吧,有你喜欢的蟹肉小饺和鸡油卷儿。”
……
“姐姐,今天天气很好,牡丹开得正艳,今年又培育出几个新花色,长势喜人,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
“姐姐,秋白书苑新到了好多书卷,有你从前喜爱的画册,我们一起去瞧瞧好不好?”
慕念锦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每况益下,很快大病一场,慕见溪守在一旁寸步不离,哼歌哄姐姐入睡,在姐姐入睡后一遍一遍轻扶她的眼睛、鼻子、嘴巴。
姐姐,快快好起来吧,好起来,我带你去你最爱的洛阳。
慕念锦迷迷糊糊病了将近十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利元忠,她说:“小溪,这些天,元忠有回来过么?他知道我们的孩子没了么?”
慕见溪一瞬间泪流满面,摔了药碗,厉声对姐姐大吼大叫,她生平第一次那样对姐姐吼。
她咬牙切齿道:“慕念锦!你没有心!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姐姐终于抬头,怔了一瞬,那一刻眼神有一瞬间清明,跌跌撞撞地起身扑向门边。她的速度很快,不过两个呼吸,就来到慕见溪身边。不过慕见溪更快,她已经原谅慕念锦,姐姐永远是她姐姐。
慕见溪伸出手来想抱住扑跪过来的慕念锦,却不想她根本不是朝自己而来的。
而是她身后的利元忠。
利元忠回来了,整个人颓唐不已,头发散乱,衣物肮脏,散发着臭气,胡子拉扎,眼下一片乌青。慕念锦站在她身旁,也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慕见溪第一次觉得这两人如此般配。
慕见溪垂下了头,自嘲地笑了笑。若是有一天,有人弄出这么个排行榜:贱人排行榜,那么她一定独占鳌头,遥遥领先。
她离开了,独自去了洛阳。洛阳,繁花似锦的洛阳,花影扶疏,香气馥郁。洛阳的花真美啊,难怪她喜欢呢。
……
慕见溪没有见到姐姐最后一面。她回到盛城的时候,姐姐已经上吊了,应该没有太久,也就两三日,散发出淡淡的味道。
慕见溪颤抖着将姐姐尸首放下来,抱到床上,盖好了被子。她手脚发颤,脑子混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她跟姐姐在同一张床上抱着睡了一觉。
林枝扶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揪着揪着难受。
慕见溪在一片白茫茫的梦里遇到一个人,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她问那个人如何能再见姐姐一面。
老者说:“生亦不复见,死当遥相对。”
慕见溪猛然惊醒,心悸不已。她看着姐姐的尸首,片刻之后,打了水为姐姐清理。
慕见溪把姐姐带到洛阳安葬了。而后来到那个喂鱼的西苑。她的神色哀怨又淡然,盯着湖面久久发着呆。
蛇铭看着她那样,有种强烈的不安感,道:“嘶,她不会要跳下去吧。”
此话一出,就听见扑通一声。
慕见溪沉了下去,自溺于水中。
蛇铭吓了一跳:“沃扣!她真的有病啊!就这么跳下去了?为何啊?!”
玥儿凝着双目,重复了一遍老者的话:“生亦不复见,死当遥相对。”
她姐姐死了,她很想再见姐姐一面。因此也跟着去死。
蛇铭:“死当相对?死便能相对?她莫不是疯了?嘶,人家说的是死当遥相对!遥!相对!不是死便能相对。”
后来,盛城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某男子被千刀万剐,尸首暴于荒野,最后喂了狗。
这便是混乱的场景所表达的大致境况。
林枝扶摸着下巴,道:“那这便明了了,慕见溪憎恨利元忠,他又来自洛阳,所以她杀了来自洛阳的商队,将很多跟利元忠有相似之处的男人千刀万剐,然后喂给了蛇铭。”
玥儿看了蛇铭一眼。
蛇铭很快反应过来,道:“嘶,什么意思,那鬼女人把我当狗喂?嘶?”
玥儿:“此后不准再吃人!活人死人都不能吃!”
蛇铭刚要抗议,林枝扶继续道:“同时,她又憎恶姐姐慕念锦——”
“等等,姐姐。”玥儿打断了她:“她应该不是憎恶慕念锦吧?”
林枝扶道:“怎么不是?她亲口说过,”她学着慕见溪当时的语气,“慕念锦,你没有心!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这怎么就不是了?你说说,怎么就不是了?”
“呃……”玥儿抬手擦了擦额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枝扶便当她默认了,继续分析道:“同时,她又憎恶姐姐慕念锦,因此,便去迫害锦溪村的双生胎姊妹。”
蛇铭点头:“嘶,确实,她的恨意都有源头,害的每一个人的原因也都清晰可见。嘶,那你能不能分析一下,她为何要迫害我呀?”
林枝扶皱着眉,玥儿道:“可能是因为长相吧。”
场景还在不断转化,几个发生冲突的景象出现的频率尤其高,在这里,无法与外界接触,只能频频地感受到慕见溪的心理波动。
她的不甘,她的苦痛,她的悲戚。
林枝扶道:“我们要尽快想个法子出去,否则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一般来说,心障之中会有某个特定的启钥,可能是一个物什,可能是一个动作,也可能是一个场景,被陷其中的人需要杂乱不堪的景象中,找到最能影响到被困人的事物。
会是什么呢?
林枝扶看着眼前外貌近乎相同的两姐妹,她们正在逛盛城夜间的集市,慕念锦低头看着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慕见溪在一旁想尽法子吸引姐姐的注意力。在这一个个一闪而过的场景中出现最多的就是慕念锦的脸,甚至超过她本身。
她们姐妹俩很好辨认,一个神色、动作便能认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最能影响慕见溪的,就是慕念锦了吧。”
玥儿心下一动,道:“姐姐,或许我们能用最直接的方法。”
林枝扶:“最直接的方法?”
玥儿点点头,眼睛微微发着光:“设身处地。”
其实也很简单,困在心障之中,便是身临其境,想要出去,便设身处地。实际上就是附身其中,就不必绞尽脑汁去想哪个场景、什么动作最影响被困人了。
林枝扶点点头,表示可行。
她们很快便敲定了身份,林枝扶对应慕念锦,玥儿对应慕见溪,蛇铭自然就是利元忠。
“嘶!利元忠!”蛇铭瞪着眼睛,大声拒绝:“不!我不要,嘶,那家伙最后要被狗啃呢!嘶!我不想被狗啃!”
“蛇铭!你是我的灵宠,你必须听我的!”
蛇铭:“不!嘶!我不!我弃养你!”
玥儿瞪大了双眼,一步上前揪着他的衣领,蛇铭哽着脖子,道:“怎么?你要打我么?嘶?”
玥儿用力闭了闭眼睛,平缓了一下呼吸,“我不打你,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要走就走好了!但是走之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蛇铭一把扯下带着脖子上的雨花石,递过去,“呐!”
玥儿松了手,斜睨着他,没接,“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嘶,那是什么?”
玥儿吐出两个字:“衣服!你身上的衣服是我的!你要弃养就还给我!”
蛇铭恼了,指着她:“你!嘶!”
“还给我!然后你光着出去!”
蛇铭硬气了,又泄气了,嘟囔着:“小气鬼,连套衣服也不能送给我。嘶!”
林枝扶握住了玥儿举着的手指,柔声道:“好了,别闹了。”她又对蛇铭说:“我保证你不会被狗啃,这样可以了吗?”
蛇铭犹犹豫豫,答应了。
设身处地就是将灵魂附在心障中的人身上。灵魂附体,在心障中只有一次机会,若是附错了人,启钥不在那个人身上,那只能困在这里等下一个进来的人破解着心障,才能跟着一齐出去。
不过好在,她们是三个人,而在这心障之中,出现最多的也是三人。
蛇铭附上了利元忠。一上身,就感觉到一阵疼痛,头顶被打了一拳,肚子被踢了一脚,肘击、勾拳!
她们又换了一个场景,这是蛇铭被好几个人套了麻袋围着的片段。
“啊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大哥!呜呜呜呜……”
蛇铭立即后悔了,鬼哭狼嚎,拼命护着脸和头,“不是我!我不是利元忠!别打我了!呜呜呜呜……”
打他的人越打越起劲。
林枝扶和玥儿偏过了脸。
一阵哀嘁的喊叫声过后,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终于停了手,狠狠地骂了句疯子,吐了一口痰,走了。
蛇铭颤抖着双腿爬起来,指着林枝扶的手指也在抖,还得很大声哭:“你骗我!你明明说好了,保证我不会被打的!”
林枝扶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道:“我只是保证你不会被狗啃,又不是保证你不会被打。”
蛇铭哭得更凶,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脸,“呜呜呜!我不干了!我要从这王八蛋身上下去!”
玥儿也是有些惭愧,放柔了声音安慰他:“好啦好啦,知道你受苦了,等出去了你补偿你好不好?你往好处想啊,最起码你附在他身上,说话都利索多了,对吧?不好吗?”
蛇铭看着自己的双手,呜呜咽咽的,“那你一定要补偿我!”
玥儿拖长了语调哄他:“好好好,一定补偿你,你乖乖的哦。”
“呜呜呜呜……”
场景再次转换,是慕念锦大婚的时刻,慕念锦盖着厚厚的盖头坐在床上,慕见溪在房外踱步。
林枝扶和玥儿都已经附身上去,她端坐在床上,隔着厚厚的一层红盖头,无端忐忑又带着些雀跃。
半晌,有人从窗户翻进来了,林枝扶听力很好,那个人虽然小心翼翼,衣料间细微的摩擦声还是林枝扶尽收耳中。
忽然,‘咚’的一声响动传来,类似于□□撞上硬物的声音。应该是来人不小心撞上什么东西。
林枝扶觉得有些奇怪,这跟片段里的不一样。
那人在几步之远停下了,林枝扶只看到一个红色的鞋尖。她耐心地等着她上前,等着那人上前,隔着厚重的红盖头,吻她一下。
其实她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上哪儿怪。
等了许久,那人终于上前了,鞋底与木制地板碰撞发出声音。林枝扶更觉得奇怪,她不应该是轻轻的吗?她可是偷偷摸摸来偷吻的呀。
谁知那人却不是来偷吻的,她一把抓起林枝扶的手腕,林枝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拉了起来,接着,拉着她急促地走到门边。
吱呀一声,应该是门开了,林枝扶被拉着跑了起来。
跑了起来!
林枝扶懵懵的,耳边灌着风。
这是,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