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风的心情五味杂陈,既为母亲果断收手的做法感到高兴,又对她别有深意的话语感到心惊,还被她极高的办事效率深深折服。
“展馆里的物件全部处理……”
没等他说完,赵淑卉便摇了摇头,“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处理完?光密室里那点儿东西,我就忙活了四五天,剩下的……其实没必要处理,只需要补办一些证明就能过明路。”
徐逸风的眉头顿时拧得死紧,他死活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对代表着迫害与杀戮的动物尸首情有独钟。
赵淑卉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劝她捐掉所有藏品的话语,他讲过无数遍,她的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她支起手臂,单手托腮,回望着他的眼睛,用貌似散漫实则坚决的口吻说道:“我还是那句话,等我去世之后,那些东西随你处置。”
他再次在心中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端起咖啡,浅尝一口。
苦涩本该踏过舌苔钻进咽喉,再沿着食管滑入胃囊,却莫名偏离既定路线,直扑心房……
徐逸风前脚愁眉不展地从老宅出来,后脚便收到一条短信。
时隔多日,曲江吟终于有时间陪他约会了,他精神一振,心中的苦闷霎时消弭于无形,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为了早点见到心爱的女友,他马不停蹄地奔赴约会地点。
路过CBD某知名商厦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约会这么重要的事,自己怎么能两手空空地过去呢?
于是他驱车驶入商厦的地下车库,风风火火地上楼,大步流星地走进宝格丽,根据江吟的喜好,买了Serpenti系列的手镯和耳环,打算一会儿送给她。
尽管挑礼物耽搁了一点时间,但车技娴熟的他并没有迟到。
下车后,他对着后视镜捋了捋头发,进包厢前,他又理了理衣领。
自从和曲江吟在一起,他的颜值包袱一天比一天重了。
没办法,谁让江吟只吃美男计呢。
不知为何,曲江吟见到推门而入的徐逸风,竟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仔细想来,她俩相识相恋的过程比巧克力还要丝滑,比马卡龙还要甜蜜,的确美得像梦一样。
可惜美梦终有醒时,真情难得圆满。
她招呼徐逸风坐下,给他斟了一杯清茶。
徐逸风正准备把礼物递给她,她却摆了摆手,“不急,先说正事儿。”
他只好把礼物暂且放到一边,“什么正事?”
“你不好奇我为啥从不提及自己的家人吗?”
平心而论,他并不好奇,因为他同样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人。
不过,实话实说会显得他不够关心她,所以他没有给出正面回应。
“你不爱提她们必定有原因。”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原因。我家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重男轻女的妈、懦弱无能的爸、水蛭成精的哥、逃出泥潭的我。”
虽然她是笑着说的,然而,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此刻调动她脸部肌肉的情绪是冷漠,而非喜悦。
“在我家,我妈既主外又主内,我爸就是个窝囊废。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妈丢给姥姥带了,直到姥姥过世,她才把我接回去。此后,她不但把我当免费的保姆使唤,还试图给我洗脑,想让我事事以哥哥为先,可惜那会儿我已经上初中了,她那些低级的PUA手段,除了加深我对她的恨,屁用没有!”
徐逸风不明白她的倾诉欲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他立马进入聆听者的角色。
“小时候我一直非常纳闷,她明明已经有我哥这个宝贝儿子了,干嘛还要把我生下来?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觉得我很可能是个儿子才没有打掉我,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才知道,她生我之前托熟人查过性别。”
说到这里,曲江吟的神情忽然变得格外耐人寻味。
“我寻思我妈是有点看人的本事在身上的,都说三岁看老,她八成老早就看出我哥的原形了,也清楚她和我爸加在一起都不够他吸的,为了给她的好大儿再培养一个血包,她只能捏着鼻子把自己眼中的赔钱货生下来。”
“搞笑的是,她总夸我哥是她的宝贝疙瘩,却老是因为他破财,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收拾烂摊子。她骂过我无数遍赔钱货,却一直惦记我的房子、车子和票子,做梦都想抢走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再转手送给我哥,供他挥霍。”
徐逸风没觉得搞笑,只替她感到心酸。
“比起家人,她们更像肿瘤,还是恶性的,吸我的血、掠夺我的营养、完全不在乎我的死活,这不是恶性肿瘤是什么?还好我发现得早。”
“对付肿瘤,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她抬起胳膊,绷直手掌,以手为刀,模仿切东西的动作,猛地往下一划,“切除!”
可是……和原生家庭切割哪有她说得那么容易。
一想到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摆脱沦为血包的命运,徐逸风的心就像掉进盛满苍耳的药匣子一样,被轻微却密匝匝的疼彻底包围。
他倾身向前,抬起胳膊,以手为鞘,轻柔地包裹住她搁在桌面上的“刀”。
“据说,爱情发展到最后会变成亲情,有人觉得这意味着再热烈的爱终究会归于平淡,我却不这么认为。”
“哦?那你是怎么想的?”曲江吟适时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浓情蜜意的热恋固然令人着迷,细水长流的陪伴才是爱的真谛,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几十年如一日地相守相伴,何尝不算一种感情上的返璞归真?”
说着,他五指并用,将她并拢的四根手指掰成朝内弯曲的状态并牢牢握住。
“好像跑题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既可以是你的爱人,也可以是你的亲人,切除肿瘤留下的伤口,我会用爱和陪伴来帮你治愈。”
西斜的阳光因为窗棂有了具体的形状,难觅的真心因为他变得触手可及。
曲江吟的眼睛差点儿迷失在他深情似海的目光里,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他那无论颜色与质地都像极了熟透水蜜桃的唇瓣深深吸引。
她的心在叫嚣:快把他按到椅子上!亲烂他的嘴巴!
她的脑子在怒吼:Shut up!不许动摇我的决心!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再睁眼,她那颗躁动的心已经安分下来。
“现在,该谈谈你家的情况了,我想知道,你的家人对你怎么样?”
徐逸风神色一滞,眼底的慌乱引发汹涌的暗潮,将原本占据整个眼眸的深情专注冲得七零八落。
江吟不愿提及自己的家人是因为她们曾经伤害过她,他不愿提及自己的家人,是因为他爸利欲熏心,伤害过许多人,他妈自私傲慢,祸害过许多动物。
他家的情况,套用江吟的总结方式,就是臭名昭著的爸,恶名远扬的妈以及不知所措的他。
恶名也是名,一想到江吟极有可能听说过她们的名声,他就百感交集,心头像是压了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
虽然网民没能扒出他妈的身份信息,但早期传播的视频没有给她的脸打码,她的长相又属于令人过目难忘的那种,江吟要是没有错过前些日子的热搜,日/后见到她,肯定能认出她来。
曲江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纠结太久,闷闷地说:“你听过芯里美公司吗?”
“我不止听过,年少无知的时候,还经常用【你是吃芯里美长大的吗】骂那些蠢而不自知的人。”
徐逸风心头的巨石开始向下滑落,崩碎的石子扑簌簌地坠入茫茫心海,溅起细小的水花。
“其实……我爸……是芯里美的董事长,我没打算瞒着你,可……可……我害怕你接受不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把面料昂贵做工讲究的西裤抠得皱皱巴巴的。
说实话,曲江吟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正常人都是有羞耻心的,如非必要,谁愿意把自己的进狱系父亲挂在嘴边啊?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她爸是个唯利是图草菅人命的人渣,她只会当他不存在,别人问起她爸时,也只会用“死了”敷衍过去。
不过,理解归理解,她约他过来可不是为了安慰他。
于是她噙着别有深意的微笑,慢悠悠地说:“你妈独自抚养你长大也挺不容易的。”
“单说物质方面,她确实做到了极致,其他方面……嗯……怎么说呢?她非常忙,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她几面。”
曲江吟随口感慨了一句“是吗?想不到她还是个大忙人”,随后抬眸看向徐逸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瞒你说,我见过她……”
迎着他诧异的视线,她举起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和中指,左右晃了两下,似笑非笑地补充道:“两回,一次是在现实中,另一次是在热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