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得突然,雨声哗啦,凉意通沁,将整个南临都笼罩在雨雾中。
姜故忘了带伞,只好冒着雨走,她把外套往里拢了拢,用手挡着头顶砸落的雨珠,一路径直小跑回了家。
玄关处隐约有着“沙沙”的声响,姜故开了灯,这才看到一个巴掌大点儿的用纸做的小人正悠哉地坐在木质鞋柜上。
“又是偷跑出来的?”她脸上掠过一丝笑,换了拖鞋,径直走向茶几拿起玻璃杯,一杯热水下肚,身体才有了些暖意。
纸人儿轻叹了口气,丧眉搭眼地说:“别提了,爷爷去灭灵好些天了,到现在还没回呢,我闷得慌。”
姜故轻眨了一下眼睛,幽幽开口道:“那这次多待几天?”
听了这话,小纸人儿耷拉着的脑袋向上抬了些许,向姜故的肩膀处飞去。
“哎,我身上湿的,你碰不得。”她方才淋了雨,身上带着水汽,小家伙可沾不得水。
小纸人儿倒是听话,及时定住了身子,跟在姜故身后一同进了卧室。
“对了,这次来还有正事儿和你说。”小纸人儿轻轻一跃便跳到姜故的书桌上坐着,那样子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怎么淋了这么多雨?身体有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事。”姜故顺势拿了根毛巾,怕小家伙担心,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的身体我清楚。”
你清楚才怪。小家伙在心底反驳了一句。
“那最近有遇到什么脏东西吗?”小纸问她。
姜故擦着头发,打了个喷嚏:“没有啊,你看我这不好好的。”
“去加件衣服。”小家伙又围着她转了个圈:“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就找我和爷爷。”
姜故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它扁平的头,半带轻笑地说:“还真是小操心鬼。”
“谁是鬼,都说了八百遍了,我是灵!而且我已经三百岁了,按年龄当你太祖都不为过。”
嗯,确实是灵,没什么灵力的灵。
正说着,那小纸人儿便把头瞥向一边,许是为了表明自己生气了,两只手环抱着,那样子大概是还想翘个二郎腿,不过小纸人儿手短腿短的,先天条件限制了发挥,它只好将小脚丫子搭在另一只腿上,看上去笨拙极了。
瞧它这幅模样,姜故心底暗暗发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身去了卫生间吹头发,没过一会儿,便又进了卧室。
“说吧,你刚要说什么正事儿?”
见她来了兴致,小纸人儿跟“变脸”似的,立刻转过身来看向她,“看吧,这不是还得问我。”
姜故心说真要不问你吧你又不高兴。
“你最近晚上少出门,这段时间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小纸人说这话时语气严肃了些。
姜故没作声,而是走到衣柜旁边随手挑了件卫衣外套穿上。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我认真的。”
“……”
哪回不是这么说的啊?又有几次真灵验了。
姜故天生便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游荡在人间的小鬼,也算得上是阅鬼无数了。只是寻常小鬼对她没什么影响,最多就是攀谈几句,算不上是危险,不过小纸总是会拿些鬼怪的故事来吓唬她,一来二去的,她都习惯了。
见她不吭声,那小纸人儿还急眼上了:“丫头,我这次真不是吓唬你,爷爷连着出外勤好些天了,听说各地魂师都从底下出来了,这次谢大人也来了。”
它的声音有几分稚气在,话语间却又一种老成感。
谢大人?姜故顿了顿,脑海里闪过一点模糊的印象,但一时没想起来它说的是谁”
“就我很早很早之前跟你说过的,谢寻谢大人,四大魂首之一。”
姜故自幼识鬼,那些小鬼最怕的就是魂师,虽说魂师专抓至邪至恶的怨灵,但小鬼们若是偷跑出来扰了人间清静也是要被抓回去惩戒的。而谢寻,鬼界素有“贤名”:魂首谢寻,持斩魂鞭,所到处,众生灭。
奈何这厮行踪不定,除了千年前的魂师与灵师那一辈的,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关于谢寻小纸提得并不多,或许是因为离自己生活很远,姜故也没去细细了解,只是有所耳闻。
“谢寻……”姜故低声咕哝着:“他来了南临?”
小纸:“对啊,听说南临出现了好多极恶怨灵,他亲自来抓了。”要是一个倒霉遇上了,指不定得把我怎么样呢……一想到这儿,它没忍住一个哆嗦。
姜故“哦”了一声,只当是听过这话。好不容易周五放个假,她一下课便坐车回家了,但不巧半道下起了雨,刚好忘了带伞,这才淋了一路。
折腾了这么久,是真的有点饿了。
“忘记跟妈说买点吃的放冰箱了。”冰箱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茶几柜里也是搜罗不出一点儿能吃的。
“喂,妈。”
正说着,姜静来了电话:“阿故啊,我这一忙都忘了今天是周五了,今天我得加班,晚上就不回去了,你自己点个外卖将就一下,我过两天就回来啊。”
姜静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好几天。
“好”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电话那头就又传来一道声音:“对了阿故,楼下我重新收拾了一下,妈妈前几天又挂在网上出租了,万一到时候就有人想来看房呢。”
草木院离市区很远,周边也没什么人。不过姜故挺喜欢人少的地方,再加上她从小就是在草木院长大的,也习惯了。
姜故心想楼下那间房都挂出去多少年,不也还是没租出去吗?要不是人家租客嫌弃离市区太远就是她老妈觉得租客不合眼缘,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没租出去。
草木院是个四合院,划成了两块儿,一块是她家的,另外一边就是位姓韩的老爷爷和孙女在住,他们都是南临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祖上就一直在这儿住了。不过她家有两层,楼下还有一间房一直空着没人住。
“嗯,放心吧妈。”挂了电话,姜故一看手机也才七点,外面的天却快黑透了。
“小纸,我去买东西,要不要和我一起?”她既如此问,小家伙自然是想跟着同去,但似乎是想到些什么,又犹豫了一阵子。
“这么晚出门?”小家伙顿了一下,“爷爷最近很忙,要是遇上什么东西了我不一定能搞定。”
姜故明白它的顾虑,不过她觉得并没什么好担心的,随即又说道:“脏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找上我,之前不也没事儿吗?至于那个什么魂首,他不去抓怨灵抓你干嘛?”
怨灵这东西,她不是没碰上过,无非时已死之人生前的爱恨嗔痴、憎恶仇恨未能被消解,一成执念,哪怕成了地下的鬼也不能放下,这才遭受煞气吞噬,成了那面目可憎的怨灵。
但万物有常,既有怨灵,便生了灵师与魂师,灵与魂本为一体,两者一分为二,为灵师者,乃活人,替已死之人散尽怨念,但也有些怨念本就难消,被煞气滋养成了嗜杀成性的性子,这才有了魂师,魂师乃已死之身,是地下的鬼,专灭阴恶至极的怨灵,说到底,都是为了让这世间能干干净净的。
听她这样说,小家伙一时也没了顾虑,“嗖”的一下便扑腾到她的卫衣口袋里。
“那我们快走吧。”小纸爱热闹,总是从鬼界偷跑出来找姜故玩儿,这一来二去成习惯了,一留就是好些天,因为这个还老被罚。
外边还下着雨,不过雨势倒是比方才小了些,怕小家伙不小心淋到雨,姜故特意选了一把大一点的双人伞。
南临路不算热闹,但出门左转就有一家小型的便利店,还算是方便,不过今晚倒是有些奇怪。
“奇怪,怎么这么早就关了?停电了?”姜故咕哝着,一路走出巷子口,才看到其他几家的便利店都是亮起的。
这让姜故有些不解:“难道就只有巷子里停电了吗?”
小纸人儿在她的卫衣兜里蹭了蹭,探出头来:“走吧,咱们买了东西快回吧。”不知为何,它总觉得这停电有些不正常。
姜故“嗯”了声,挑了些平时爱吃的零食和日用品就结账往回走。
刚出来时巷子口时还有几盏居民楼的灯是亮起的,这会儿整栋楼以及巷子里的其它小店却都没了光影。
她站在巷口,里面深不见底,昏黄的路灯正无力地闪烁着,黑暗肆意蔓延纠缠,光影摇曳间,好像是有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在窥探。
遭了。
姜故顿感不妙,一时顿住了脚步。
这是——厉鬼。
听小鬼们说过,厉鬼长相极凶恶,本是生在鬼界极阴寒之地,不过鬼界有四大魂首看管,它们也不会出来害人,但若是被怨灵驱使,那可就不好说了。
今晚这张嘴是真开了光了……
姜故很少见着这场景,但她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慌张,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大概有十几只厉鬼在附近。
这下是真麻烦了。
“别动。”
早在靠近巷子的时候,小纸就感受到了周围浓重的煞气,它本想出来探探,却被姜故捂在外套口袋里了。
“丫头,你轻点行不行,你知不知道……”话还没说完,小家伙就觉得不对劲,如果说刚才感知到的煞气只有分散的几团,那现在能够感知到的就是像浓稠的泥沼那样,翻涌不息。
什么样的怨灵才会有这样多的浓稠煞气?
突然,巷子的那头传来了“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下了。巷子深处赫然出现一个玄衣少年,姜故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条鞭子,间断地闪着冰冷刺骨的光,连躁动都还没平息。
少年的身后,一只厉鬼的尸体被无情地拖拽着。
……
小纸:“那……那是……斩魂鞭。”
两人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姜故有些紧张,不由地把伞檐压低了些,提着零食的那只手探了探口袋,那小家伙瑟缩成一团。不消说,那小家伙定是怕极了,它不希望遇见的全都撞上了。
姜故有一瞬间的空茫,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既是魂师,那便是地底下的,寻常人自然看不见,如此一来,姜故只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向前走便是。
还未抬脚,就听到巷口深处的少年轻说了一个“破”字,地上的阵便泛起了亮光,周遭无数双猩红的影子顿时痛苦不堪,原地消散了。
姜故拿住伞柄的力道深了几分,又将雨伞压低了些,遮住了整张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去。
她步子未放缓,雨声潺潺,从伞顶滑落的水珠滴在了巷子的小水坑里,恰好绽开一朵小水花。巷子狭窄,擦肩走过那少年时,两人挨得极近,姜故能探到他身上冰冷的气息和溢出的煞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故总觉得那人在看着她,顿时胸膛乱跳,却还是假装镇定朝前面走着。
“别动。”
话音刚落,就听到链子一样的声响从耳后传来,姜故心里骤然一惊,一时愣在了原地。
斩魂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脸侧经过,黑色的浓雾缠绕着鞭身,顿时全身发凉。
抬头一看,姜故这才发现一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盯住自己,只差咫尺的距离,她就要被那只怨灵咬上然后祭天了……
“倒是忘了还有只漏网之鱼。”
这只怨灵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爆体而亡,血溅得到处都是。血液是顺着插入身体鞭身向下流的,姜故低头一看,除了正在消散的黑色雾气,地上全是鲜红的血。
姜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心想那人说的应该是厉鬼,她不想招惹不必要的是非,只好继续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