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笙一直琢磨着方才听到的青铜神树与神鸟,全然没顾上一旁的伶舟。她一手搭在案台上,两手握拳,捻磨着指尖沉思,若稍一轻挑食指,便能轻易触碰到伶舟的衣衫。
伶舟放下锦册,指尖轻敲桌面唤回风笙的神智。
风笙的意识骤然回笼,她依然蹙着眉头,看向伶舟:“那我们该如何寻找这青铜神树?又该如何恢复神鸟的灵力?”
伶舟挺直腰板,撑着桌案起身:“此事不急于这一时。祭祀一事向来由谷波一族领导,若书中毫无线索,倒可以向族老一问。”
风笙跟着起身,匆忙卷起锦缎:“可你先前不是说谷波一族不能言语吗?我们又该如何询问?”
伶舟撩开帷幔,低头钻了出去:“不是还有你吗?”她回头看向风笙,“明日与我一同下山,可好?”
风笙握着锦册一愣,随即答应:“自然可以,我左右无事,随你一同做事也是极好,但……”
风笙话还未说完,伶舟便脚尖一点,身姿轻盈一晃,跃身飞向书阁。
风笙的话还哽在喉咙里,她仰头望向遥不可及的顶楼,鼓着嘴幽怨一瞪,握着锦册的手用力一甩,在身侧发出簌簌的响声,带着脾气朝那盘旋而上的台阶走去。
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可她偏偏要看自己来回奔波。风笙越想越气,将木质台阶蹬得哒哒直响。
伶舟这个女人,实在是坏得很,哪怕是不说一句话,也能气到自己。
这七层台阶消磨了风笙满腔的怒气,她轻轻喘着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却见眼前那一缕青白的身影站在窗前远望,风笙耶了一声,奇怪道:“你怎么还不走?”
伶舟没有回头,晚风吹拂她的发丝,她的周身笼罩着月光,反问:“你若还想爬七层台阶,我当即就走。”
风笙气滞,下意识担心自己方才那一通抱怨传到了伶舟耳中,她提着一口气,探身观察伶舟的表情,见那人偏头,她赶忙站直身子,快步将锦册放回原位,在伶舟反悔之前轻拍她的肩膀。
伶舟没有看她,侧身搂住风笙的腰身,直接从窗口纵身一跃。
突然的动作使得风笙心头一颤,她赶忙搂着伶舟的脖子,生怕一个没注意便摔了下去。
毕竟那般高,就算她身上有玄凫血脉,这般摔下来,也要非死即残。
她惊魂未定,耳边却传来伶舟平淡的声音:“你还要抱多久?”
风笙茫然抬头,鼻尖被伶舟耳后的碎发轻挠着,有些痒。她抵着伶舟的肩膀拉开距离,鼻翼间却一直萦绕着苍兰的芬芳。风笙小心舔了下嘴唇,低声抱怨:“就算是要下去,你也得跟我说一声吧,被你吓出病来该怎么办?”
伶舟松开风笙的腰身,当即转身:“岷山巫医众多,不管吓出什么病,总能把你治好。”
风笙:……
行宫内,陶清正与姜向挽说笑,夜深正是陶清精力充沛的时候,她笑得前仰后翻,抬头之际,正好瞧见风笙的身影,起身道:“小笙,回来了?”
“可乏了?我与向挽正好烧了一壶热水供你洗漱,快些洗了歇息吧。”
姜向挽也在一旁催促:“快去快去,我烧了好几遍呢!”
风笙看着两人容光焕发的面容,问:“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姜向挽道:“方才姨母谈起带着你来良渚的经历,我听着好玩。”她指着风笙笑道,“风笙,你怎会去吃泥巴!”
风笙一时语塞,转而幽怨地看向陶清。吃泥巴一事陶清也时常会说出来埋汰她,只是那时候风笙还小,陶清又忙于生计,一个没注意,转头便见着风笙满嘴的泥土。
后来风笙长大,她便时常用这个调侃风笙的贪嘴。
但好在向挽不是外人,就是被她知晓了,风笙也不气恼。她抬手捏了下姜向挽的脸颊,对陶清道:“姨母,明日我要与伶舟一同去谷波族一看。”
陶清的笑容一僵,忙问:“怎么突然想着要去那?”
“那儿的人虽与玄凫心灵相通,但终究是性格暴戾,你又许久未曾露面,万一……”
风笙抬手,打消陶清的疑虑:“早前我便与谷波奇会过面,他对我甚是温顺,不会朝我动粗。”
“方才伶舟翻阅锦册,发现千年前二位先祖便是依靠青铜神树将念魔桎梏在骨塔之中,我们便想去那打探消息。加上谷波族老许久未见玄凫一脉,既然我的身份明了,是时候与他们会会面,打消他们的疑虑。”
既然风笙都这样说了,陶清也没有理由阻止。她轻叹一声,手腕搭在桌面上回忆:“青铜神树……”
“当初君长也曾翻阅过此类记载,只是那时情况紧急,加之神鸟失灵,便也放弃了这个法子,不得已采用下下策封印念魔。”
说着,她的眼眶缓缓泛红。
风笙按着陶清的肩膀,指腹摩挲着衣料安慰。
“谷波族?那是什么?”姜向挽晃着脑袋问,“风笙,你既要去见他们,是不是要下山?”
她高举双手,兴奋道:“我也去!”
“不行。”“不行!”风笙与陶清同时开口。
姜向挽瞬间耷拉着眉毛,沮丧道:“为什么?”
陶清伸手,握住姜向挽的手指:“谷波一族身材高大,又性格暴戾,向来只认玄凫一族,旁人近不了身。风笙是玄凫一脉,君上又法力高强,她们去,能够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但你不一样。”陶清柔声安慰,“姨母知道你身强体健,但再强健的身体,终究是肉体凡胎,我们好生在此处等她们回来,可好?”
风笙也安慰道:“我去去就回,若是见着好玩的好吃的,我都带回来给你,如何?”
姜向挽咬着嘴唇,声调降了几个调,嘟囔着答应:“那好吧,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你们早些回来,我给你们做饭吃。”
风笙笑眯了眼,温柔地抚摸姜向挽的脑袋。
待洗漱完,圆月已转向西天,风笙抽出腰间的一方手帕半坐在榻上,脑海中却尽是烛火摇曳下的情景。
伶舟的睫毛卷翘,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是如羽翅一般在眼底扑闪。她的眉宇清冷,便是用灼热的烛火照耀,也难热她眼底的疏离。光线昏暗,加之高挺的鼻梁挡住了左侧大部分的光线,无法看清那一点血痣。
在这般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若是能得以一瞥,想必是会美到心底一震。
风笙弯曲着手臂,握成一个拳头将手帕卷近掌心,凑近鼻尖小心一嗅,掌心还留有似有若无的苍兰香气。
呼进掌心的热气复又回旋,扑在鼻梁上,仿若被发丝轻挠一般难耐。风笙的眼皮微阖,下意识低喃:
“伶舟……”
耳边没有任何回应。
风笙轻叹一声,盖上被褥平躺在榻上,就着微弱的月光观赏手中的帕子。
这一方手帕几乎没有任何花纹,不知是光线过于昏暗还是本身如此,就着月光,风笙隐隐看出些许粉嫩。但转念一想,伶舟向来喜好素白,大抵不会用些粉嫩的帕子。
风笙轻笑一声,摇头撇去脑海中莫名其妙的想法,高抬双手平展那一方手帕。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盖在自己的脸上。
此刻一呼一吸之间尽是幽然的苍兰芬芳,好似回到了那惊魂一刻。风笙的嘴唇微张,缓慢而又小心地汲取上方的气息,待熟悉的气味逐渐消散,风笙懊恼地长呼一声,盖着手帕,一腿卷起被褥,直接扑到棉絮里去。
“伶舟——”她磨蹭着锦缎喊道。
月湾宫内,姜已正忙碌地准备明日的东西。君上已许久未会见谷波族老,她担心会出什么岔子,来回穿梭于各处,尽量备齐所需的物品。
伶舟颇有些无奈,叫住来回跑了三趟的姜已:“姜已。”她轻叹一声,“不必这般大惊小怪,明日有风笙在,她们不会怎么样。”
姜已依旧不放心:“虽说有君长在,可她毕竟还未恢复神力,若是他们没认出来,伤着你们了怎么办?”
伶舟的眼皮低垂,反问:“你莫不是忘了谷波奇?”
姜已一顿。是啊,谷波奇甚至是谷波一族性格最为顽劣的,可他见了风笙,不依旧低眉顺眼吗?
“谷波奇常年往返于此,怕是与旁人不同,我得多做几手打算才是。”
伶舟见此,不再勉强。姜已的性格向来就是这般谨小慎微,若现在不随了她的意,明日她怕是要一直挂心于此。
伶舟摇头,来到榻前正欲解开外衣,耳边却传来模糊的呢喃。
“伶舟……”
她的动作一顿,睡意就此消散,站在原地聚精会神,想要听得更明了一些。
只是任她如何打通五感,耳边除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便再无旁的声响。伶舟秀眉微蹙,轻声啧了一下,暗自责怪自己的思虑,解开外衣挂在一边,掀开被褥准备就寝。
不经意间,耳边却再度传来熟悉的声响。这一声,似呢喃,似呼唤,又似哀怨,扰得伶舟无法安宁。她坐在榻边,学着方才的声响轻喃:
“伶舟——”
伶舟的指尖颤抖,长叹一声,复又披上外衣走出寝殿。
姜已刚收拾好东西,瞧见伶舟的身影,不禁惊讶道:“君上,怎么出来了?”
伶舟面不改色地拿起银质面具就往回走。
姜已见状,侧耳倾听外头的声响,问:“又有谁吵着您了?”
伶舟已然戴上面具,以她未曾注意的不堪其扰的语气答道:“嗯,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