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无聊一天,午休时间。
你坐在自己平时一直待着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一份饭菜勉强能称得上营养均衡的定食。米饭、煎鱼、两块勉强还热着的可乐饼,以及一小撮比你的人缘还少的青菜。
对面坐着的是谷地仁花,饭盒是从家里带来的便当,打开一瞬间就散发出金光。迷你炸鸡、小章鱼香肠,还有一颗心形的蛋卷……这配置在你眼里已经属于殿堂级。
「千代……你今天,好像有点没精神呢?」
她小口咬着饭团,眼神真挚。
「啊?」你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筷子停在空中。
「嗯……不是说看起来身体不好啦……只是感觉之前的你更稳定,饭也吃得干干净净……可是最近,好像……」
你低头一看,果然又是那熟悉的场景:饭菜比例完全崩坏,白饭几乎没动,只剩下几根边角料躺在盘子里孤独地等待你的宠幸。
「啊……确实,忘了白饭的存在了。」
「欸!?白饭也能忘掉的吗!?」
「忘了,回过神来然后发现只把菜吃完了。」
白饭什么的吃多了,真的很难以下咽,吃来吃去果然还是配菜好吃。
说到底,配菜才是人生的浪漫。
「果然很奇怪啦!」仁花笑着嘟囔,声音像是在把你的怪异包装成可爱。
「……只是最近,脑子里事情多了点而已。」
嗯……你可以说,你昨天在体育馆偷偷看少年打排球时遇到了幽灵吗?还是一个漂亮的幽灵。
不过偷看这种事情对你来说还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嗯嗯,女高中生脑袋里事多的时候……通常是——恋爱吧?」
「不是。」你的否定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不过你内心倒是有点期待她社死的样子:「……那仁花,你恋爱了吗?」
「我、我嘛……唔、这、这个就……我不能说啦!」
她的反应比预想中还要标准,脸都红了,你看了她几秒后继续默默吃饭。
旁边的学生们在谈社团、聊八卦、炫耀考试分数。
「……那个,千代你有……朋友吗?」
「这个嘛……好突然的话题。」
「主要是千代,你平时……好像都不怎么跟别人一起吃饭呢?呃、不是说你怪啦!就是……有点好奇,你有……朋友吗?」
你想了想她的意思应该是自己有点太有距离感了吧。
「……嗯,大概有吧。」
「大概?什么叫大概啊!?」
「好像有过,但最近,好像也不太有了。」说完感觉自己像是那种人渣在脚踏两条船的时候才会发出的言论。
「……这样啊。」
仁花停下筷子,脸上浮现出一点点落寞。
「可是啊,我一直觉得……我和千代,已经是朋友了……但偶尔会忍不住想,会不会只是我单方面觉得,是不是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你听了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朋友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来着?
一起吃午饭?为无聊的事情一起笑?一起加入社团?
「……如果你这么觉得,那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欸?」
「我对人不太感兴趣……不过,我觉得有总比没有好。」
「……好像很有千代风格的说法欸……但我现在的心情是……又开心又有点寂寞。」
「那,我们就从临时朋友开始试试看?」
「欸!?临时的吗!?」
「嗯,要变成正式的……你得再分我多一点便当才行。」
「居然是这个!?当然可以喔!!」
她立刻答应,完全没意识到你只是在转移话题。
不过你也没有特别想骗她……反正你确实也想吃点那颗心形蛋卷。
不过,绝对不是因为想吃她的便当,绝对不是。你只是对有点温柔的这类人,有点兴趣了而已。
放学后,你和仁花不知怎么就凑一块了。
明明平时都是各走各的,今天却鬼使神差地挑了同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一条铺满碎石子的下坡道,两旁野草晃悠悠地伸展,像在偷听你们会不会聊点什么。
「今天……好像挺暖和的呢。」
谷地仁花轻声说着。
你晚了一拍,回应了她一声简单的「嗯」,声音几乎没什么波动。
「千代酱……你平常放学回家,都是一个人回去的吧?」谷地仁花轻声说着,「……不会觉得寂寞吗?」
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嗯——」
寂寞。这个词不算陌生,它像是一颗随时准备爆炸的定时炸弹。你本以为自己能不理会它,结果它还是出现在了对话里,像个不能逃避的现实。
「……一个人习惯了之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寂不寂寞了。」
「这样啊……」然后,她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了。
「是不是也觉得少了点什么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风吹散了,「其实我家里,妈妈经常不在家……」
「嗯。」
「工作很忙,晚上回得晚,周末也经常在外面……我不是想抱怨啦。」
她说得很慢,像是在一个一个小心地挑选词语。
「所以以前上小学的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说『妈妈来接我了』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跟别人不一样。」
她的语气带着颤抖,就像被无形的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情,也许只是成长过程中的一段小小的不适,但她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沉重。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像是有正常家庭的孩子,就会觉得,很丢脸。明明谁都没有责怪我,我却会莫名其妙地……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站在她身边,空气似乎沉寂得有些过于沉重。仁花的声音依旧微微发颤,像是藏着不为人知的伤口。你听着她那句话,脑海里一阵空白,似乎所有的言语都在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你并不是擅长安慰人的类型。准确点说,你连「擅长」这个词离自己有多远都无法准确量化。如果非得比喻,那就像把鞋子递给正在地上挣扎翻白眼的鱼,不仅毫无帮助,还显得愚蠢至极。
有时候你会在电视剧或漫画里看到某种熟悉桥段:某人倾诉情绪崩溃,然后另一个人温柔地给出理解和鼓励。而你却常常只想按下快进键,因为你知道,那些漂亮的台词大多数时候不过是精心包装过的空话糖果,入口甜,转身就融化得不留痕迹。
仁花也许只是无意间说出了点什么。像是不小心拉开了一个缝隙,却又没打算真的让你看到里面是什么。
你该说点什么吗?
你对自己发问,然后自我分裂成另一个版本的你来回答。
说什么?说了也没用吧?
你的人格内斗从不打卡休息。说到底,你早就习惯了在心里演一出自己反驳自己的戏码。有时候你甚至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你”。
你觉得仁花不需要那种廉价的“没关系”或“别多想”——那些话听上去像是安慰,其实只是为了让说话的人好过一点罢了。她可能已经经历了太多次这种无效的安慰,最终它们都会变成空气,轻易地从她的身边飘走。
但沉默并不好,太过沉默,反而会让人感到更深的孤独。你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沉默,至少现在该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回应。
于是,你开口了,声音低得几乎没什么波动:「……我不擅长安慰人。」
「但……你说觉得自己不一样,我大概懂。像我,一个人走回家时,总觉得别人都在另一个世界里吵闹,只有我像个多余的那个。」
「我有很多很多想说的……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每次看到别人不开心,我总是觉得自己开口说了也没用,反而让事情变得尴尬。」你勉强地笑了笑,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像是打破沉默的一种方式。
「但……」你停顿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的话语,像是把那些零散的词汇从自己内心深处捞出来。
「……其实,我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就像你说的那样,大家总是和父母朋友一起回家,明明应该是自然的事情,我却觉得自己每次走回家,都好像在和世界脱节。」
即使是在东京,小时候和研磨黑尾经常呆一起,但是他们还是围绕排球、游戏多一点,所以很长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发呆或者看着奇怪的杂志度过。
看书?和空气中的咒灵大眼瞪小眼?或者一个人摆弄研磨的游戏机?
「可能……我不太懂怎么让自己不寂寞吧。」你低声说,声音几乎消失在风中。「也许我们就是那种觉得自己被世界踢出局的怪家伙吧。」
这句话说得有些空洞,但却是你最真实的感受。
你从来没真正向任何人说过这种话题,但现在,仿佛这个秘密只属于你们两个人。也许,这就是你们之间建立的某种连接吧——即使不说什么复杂的安慰,光是分享这份空洞和理解,就已经足够了。
仁花没有立刻回应,你转头偷偷看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眼神似乎有些飘忽。嗯,也许自己的安慰真的很糟糕吧?
两人一言不发并肩走在小道的尽头。
就在下个路口,突然飘出一股甜到牙酸的香气——粉色招牌的小店、橱窗里排着整齐的马卡龙和亮晶晶的香氛瓶子,门口挂着一块写着“欢迎成为可爱女孩”的木牌。
可能是被过于冲击的颜色吸引,你停下了脚步。
「……这个店一直都在这吗?」
「嗯!是卖杂货和甜点的店,我有时候也会去看!」
仁花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刚刚的迷茫已经消散不见。
「那种粉色爆炸的地方……你真的进去得去吗?」
「当然!偶尔也要变成可爱的女孩子嘛~」
她说着,已经推开了门,「千代也一起来吧?」
你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走进去。空气中立刻充满了香甜的味道,还有店里循环播放着奇怪的主题曲。还有一面贴纸墙亮晃晃地招摇着:什么“贴上就会变可爱”、“贴上就会被喜欢的人注意到”、“贴上就会拥有幸运的一天”,写得一本正经。
你心想:这不就是量产型梦话集合吗。
你们走到香氛区盯着一个写着“睡前梦到喜欢的人”的扩香瓶,表情复杂:「……这是不是有点扯了?」
「欸?不行吗?我还挺常用的哦。」
「你对喜欢的人的定义是不是太宽松了。」
「才、才没有!我才没有对谁都随便梦到呢!」
仁花突然脸上冒出奇怪的红晕,你看了她一眼:「那你梦到过我吗?」
「欸……欸欸!?千代、千代你怎么能问这种问题——」
「梦里我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吃你便当?」
「根本不是重点啦!?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啊!」
她的声音在你耳边变得尖了一点。
你难得笑了一下,翻着墙面的贴纸,「我只是突然觉得,能在别人的梦里当配菜,好像也不错。」
「……你今天是不是,比平常更奇怪一点?」
「也许吧。」你捏起一张印着「给喜欢的人贴上的魔法封印」字样的贴纸,放在指尖转了一圈,「也许是因为,再一次听到有人问我是不是朋友吧。」
仁花轻轻咬住下唇,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那样,悄悄凑近了点。
「那、那我可以贴你一下吗……?」
「哪?」
「……手背,或者……唔,我有点分不清哪边更重要……」
你低头看她那一脸认真到犯规的样子,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溢出来的暖意。
你摊开手,像是妥协又像是放弃抵抗:「……嗯,你还是贴手上吧。」
世界因为诅咒而腐烂,挣扎着活下去也够呛,但是为了这一刻,倒也算值了……吧?你脑子一闪,又赶紧甩开这奇怪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