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杉曾经很讨厌陆鹤闲,尤其讨厌陆鹤闲对我全方位的监护。
叛逆期的时候,我一度觉得他说的很对。
每次我在晏云杉面前提到我哥,他的凤眼都会冻结成冰面,不耐而厌恶。
他曾经对我说:“陆绪,我没兴趣听你和陆鹤闲之间的小故事。”
“你已经十六岁了,还不能独立生活吗?”
“别像个没断奶的小孩。”
我后来不再在他面前提起陆鹤闲,甚至因为他的话和陆鹤闲大吵一架。
我说他不应该要求掌握的每时每刻的行踪,了解我每一个行为的动机。
他的控制让我窒息。
陆鹤闲那时候很受伤地看着我,问:“我真的管太多了吗?”
“小绪,和你流着一样的血的人是我,你永远是我弟弟,你是我捡回家的,我凭什么不能管你?”
争吵之后他将我放生,不再插手我的一切,直到我知道晏云杉去了B国,我闹着要去找晏云杉,在爸抽断第二根皮带之前,陆鹤闲拦住了爸。
他把我拉到禁闭室里,让我冷静一个晚上。
他把我的手机还给我,给我看空荡荡的聊天框,没有新来电的通话记录。
他关上门,让我自己想清楚。
第二天陆鹤闲把我抱出来,给我伤痕累累的脊背上药。他微凉的指尖一寸一寸擦过我背上的青紫,哽咽着问我:“要哥管你吗?”
我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前襟,去嗅他身上熟悉的薄荷味。
我没有哭,只是眼泪难于控制。
我的叛逆期结束在陆鹤闲落在我后颈的一滴眼泪。
那滴来自至亲眼眶的盐水很烫,很锋利,它灼伤皮肤,一直向下穿透,将我扎透,留下永久的,不可磨灭的伤痕。
我说:“哥,对不起。”
这一刻,我的后颈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摇头,说:“不会。”
晏云杉目光冷透,他下巴仍然扬着,却已然落败:“是我打扰你们兄弟情深了。”
他双手插兜,牵着狗,长腿一迈,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看什么?想摸狗还是狗主人?走出去多远了还看。”晏云杉一走,陆鹤闲不再给我面子,细眉压下,又扣了扣车窗。
陆鹤闲是这个世界上最反对我喜欢晏云杉的人。
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是直男,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同性恋的弟弟,他对我说,他养我不是让我去伺候别人的。
我梗着脖子说我乐意,他气的抽我后背一巴掌。
他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不会理所应当享受对方给予的所有的好的,所以晏云杉不喜欢我,所以别当舔狗。
我:“不就是因为晏云杉不喜欢我才要当舔狗的吗?”
陆鹤闲又抽我:“你真有出息,长着这张脸,还当舔狗?”
我:“我乐意!”
说完我撒腿就跑。
陆鹤闲抽出皮带,追了我一路,在三楼逮到我,把我按着,打我屁股,还很幼稚地问我送命题:“哥和晏云杉掉水里你救谁?”
我问他是不是傻逼。
陆鹤闲气急,反倒叹了口气:“小狗崽子懂个屁。”
面对此时此刻陆鹤闲的质疑,不再是晏云杉舔狗的我为我自己辩白:“我看的是狗!”
陆鹤闲神色恹恹,冲我勾勾手指,说:“上车。”
我不敢造次,乖乖上车。
陆鹤闲发动汽车,他穿着浅色衬衣和棕色马甲,正式到我以为他是准备去上班,但他把领带扯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顶上的纽扣也被他解到露出分明的锁骨。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大概是下班之后没来得及换衣服。
陆鹤闲很讨厌穿高领和打领带,以前不用上班的时候他喜欢穿卫衣,可惜如今陆董全年无休。
我的级别不足以知道陆董的行程,但我猜测他昨夜是在飞机上睡的,因为他的气质竟有些颓丧。
我坐在副驾上,惴惴不安,等着陆鹤闲开口。
陆鹤闲:“好了伤疤忘了痛?”
“忘了当年人家是怎么走的了?和你多说两句就又凑上去了?不是刚说已经不喜欢了吗?陆绪,有时候我是真想抽你,现在爸不在了,没人管你搞同性恋,你三心二意就算了,能不能选一个合适一点的人选。你高中的时候我就说了,晏云杉这个人太傲,你应该找一个合适的,能包容你狗脾气的对象,而不是一直凑在别人后面,被骂了还不知道还口,丢不丢人。”
我垂着头,为自己辩解:“今天真的是碰巧遇上的,我看他的狗养的油光水滑的,就想摸一下。”
陆鹤闲:“行,就当今天是碰巧遇上的,那你觉得上周你在晏云杉家的酒店被下药,后厨的杯子是不是碰巧打碎扔掉的?”
我抬头:“你怎么知道的?那酒店是晏家的?”
陆鹤闲冷笑:“我怎么知道的?陆绪,我很生气,你自己说为什么。”
我大脑飞速旋转,很熟练地滑跪认错,哄好始终认为自己是我的第一饲养员的陆鹤闲:“首先,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我遇到事情了,不能觉得没事就瞒着你;其次,我应该对我自己的事情更上心,争取不让自己陷入危险;最后,今天我应该绕着晏云杉走,不被狗引过去。”
陆鹤闲不接话,我不知道自己还漏了什么,大气也不敢喘,等他说话。
车里的沉默一层一层向下压,在我无法喘息之前,陆鹤闲说:“和你助理说,取消早上的行程。”
“为什么?”我质问。
陆鹤闲抓着方向盘的手绷出青筋,他说:“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我低头给陈助理发消息。
车开上了高架,一路向西,我一下认出来,这是去玉兰陵的路,陆鹤闲准备带我回老宅。
完蛋了。完蛋了。
黑色的车驶入通向深处的柏油路,高高密密的行道树将日光完全遮蔽,熟悉的高大锻铁大门识别到来车,于是徐徐打开。
陆鹤闲短暂地减速,然后一言不发地踩油门,我看见车窗外掠过的草坪树木,和碧蓝色湖泊,想起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
那时候一切尚未可知,一无所有的我背着一个缝着补丁的帆布包,新奇的打量着这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新世界——玉兰陵的深处,不知道即将踏入的是牢笼还是新家。
我看见路边的花园移栽了大片蓝雪花,这时候成片开放,冷淡又忧郁。
陆鹤闲把车停在主楼门前,我被他拽着,在陆鹤闲的怪力下几乎是拖行,穿过花丛,大门打开,他把我推进门,然后在我身后把门摔上。
陆鹤闲把车钥匙甩在玄关的鞋柜上,转过身,扣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在门上,脊背骤然磕在实木上,我咬了咬牙。
晨光从落地窗直射进来,陆鹤闲逆着光,瞳仁深沉,纯稚的面孔此时冷肃得过分。
“陆绪。”
他又叫我的全名,我毛骨悚然。
“没有别的要和我汇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