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是活动主办方安排的,这是一个电影展,来的各国嘉宾有很多。因为之前是潘副总过来,就按照他的规格只安排了一个普通套房。现在来的人换成了我,却因为没有空房所以没法升级房间,只能委屈我和陈谨忱一起住。
不过这套房本就有主卧和次卧,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也很信任陈谨忱,不介意与他分享其他房间。
我简单收拾之后倒头就睡,展出五点才开始,我还有点补眠的时间。在我洗澡的时间陈助理已经帮我点好了香薰,一路的头痛舒缓了许多。遮光窗帘拉得很紧,不透露一丝阳光,我闭上眼,放松身体,却只觉无法落到实处。
好不容易入眠却又梦到纷繁凌乱的过去和现在,猛然惊醒时心跳过速,再闭眼睡意全无,生理上却疲惫到极限。
失眠让我越发烦躁,我从床上爬起来,去找陈谨忱。
陈谨忱坐在会客厅地沙发上,抱着电脑处理工作,客厅里灯光昏暗,电脑的蓝白光下他的面容安宁专注。我临时要求出差,还是整整两周,想来有很多工作和日程安排要重新接洽安排,我感觉有点对不起他,拖着步子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抓起沙发上的靠枕搁下巴。
沙发微微倾斜,陈谨忱很自然地向我这边靠了一些,肩膀挨了一下又分开。他正在打电话,可能顾及到我在休息,声音放得很轻。
见我过来,他把手机拿得远了一些,轻声问我:“睡不着吗?”语气柔和,尾音微扬。
我尝试把自己完全蜷缩在沙发上,不过位置有点小,这个动作别扭且对我本就操劳的腰不太好。
“睡不着。”我小声回答。
陈谨忱轻拍我的肩膀,转头和电话那边解释了几句,很快挂断。所有关注点终于落在我身上:“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我往他那边挪了挪,笨重地移动到距离他一拳的位置上,闻到他身上的淡香,安神效果比我常用的熏香似乎略好一些,小声抱怨:“心跳很快,觉得很烦,头也很痛,一闭上眼就觉得……很害怕。”
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抓住,陈谨忱眼镜后的目光拢在我脸上,没有刨根问底,只是问:“需要我陪你吗?”
我猜陈助理对我在焦虑什么了如指掌,但他不问,我也不需要把那些难于言表的负面感受呕出来给他看,这让我觉得既感动又舒适。
失眠与我而言如影随形,幼年时代我总是深夜惊醒,害怕醒来的时候母亲就失去了呼吸。但最害怕的设想总会成真,从那之后我总是需要辅助手段入眠。
陈助理很了解,每天都给我点的香薰是他以前找了业内知名调香师改良过的版本,有很好的催眠作用。代替了我使用多年的木质玫瑰香,效果拔群,但今天似乎少见地不能奏效。
我略微思索,点点头,说“要的,你陪我吧。”
床垫的一侧微微塌陷,陈谨忱和衣靠坐在床头,我从另一边上床,卷着被子滚到他旁边,靠着他的侧腰闭上眼睛。
房间里有另一个人平缓的呼吸,我似乎听见他的心跳,很奇怪地不平静,可能是我的错觉。
脸颊所触碰到的布料很柔软,陈谨忱很安静的给我当抱枕,又或者是某种缺失多年的阿贝贝,我觉得不太够,闷声喊他:“陈谨忱。”
他“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你拍拍我。”我颐气指使。
陈谨忱没有动作,似乎并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虚心求教:“怎么拍?”
我抓过他放在腹前的手,放在我背上,“手放这里,然后轻轻拍,我要睡觉了,我睡着之前你不许停。”
他的手隔着被子放在我的背上,感受不到触感和温度,只有重量。他按照我的要求轻缓地拍我的背,开始有些不适应,幅度很小,后来逐渐理解了我的需求,按照我的呼吸频率轻拍。
纷乱的思绪奇迹般地随之平静下来,我忘记了自己暂时无家可归的事实,仿佛我身边的热源就是可以冬眠的巢穴,我窝在其中,寻觅到幼年时代的安心与无忧。
入睡比我想象中更快,我梦到久违的筒子楼。冬日午后的阳光从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挤进房间,有光亮却没有温度,我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张望缝隙间的蓝天,母亲在目所能及的阳台上趁着晴天洗晒衣被。
我喊了句什么,她向我走过来,为我掖好被子,一双手带着温度和香气,很轻柔地抚摸过我的面颊眉眼,在脸颊肉上亲昵地捏了捏,我不由的凑上去蹭了蹭,她的手却很快退开了。而后眼睛被黑暗蒙住,我下沉,下沉,下沉,直到坠入无梦的深眠。
直至我被闹钟叫醒。
电影展现场不算吵闹,影星大都矜持地坐着,摄像机的声音不断。能上荧幕的美人大都长相出色且有辨识度,我环顾四周只觉得心情舒畅,前几天的苦恼和慌张暂时留在了另一片大陆。
正在我不动声色地张望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晏云杉穿着深靛色暗纹西装,衬得他身形修长,眼睛深蓝如墨。他的身上没有别的装饰,周身冷寂中所能见的唯一的亮点胸前的胸针。
一枚我很熟悉的胸针,主石是和他的眼睛一样深邃的蓝宝石,由钻石围出孔雀的形状。
正是几周前我在拍卖会上出手的那一枚。
他双手插兜向前走,微微偏头和金发碧眼的随行者交谈,隔着人群我与那双上挑的眼对视,在他略微睁圆的眼中读到了与我同样的,对偶遇的惊讶。
我挺了挺脊背,冲他小幅度点了点头,不热络也不疏远,希望他对此感到满意。
与他不欢而散似乎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了,几天之内的冲击太多,偶遇与胸针激起的与那些相比如同海啸与普通潮汐。
原来那枚胸针还是被晏云杉拍走了,隔着错过与时间的长河,兜兜转转与机缘巧合,他还是收留了我熄灭的心。
我的前半生有过一个盛大的春天,那个春天之后我的玫瑰就枯萎了,我曾为他的高不可攀而痛苦,却又贪恋着他尖刺之下偶尔的温柔。
心头微微滞涩,倒也称不上难过,因为早已知晓我少年时代的主角真的已经变化,那些时间和回忆也都已经成为无关心情的过去,而我也确实不再想要回头去看了。
晏云杉在与我很遥远的位置落座,并没有回应我。
他坐姿端肃,肩背挺直,修长的脖颈冷白,如同一缕月光。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停留,去看别在他左胸前的胸针。其实太过华丽了,与他清冷的气质和简约的西装并不相称,这大概确实不是一件合适的礼物,不适合如今的晏云杉,只适合记忆中的那一个。
那个华贵的如同白孔雀的,我的玫瑰花。
我收回视线,专心看电影展,偶尔和陈助理交换一下意见。
结束之后是晚宴时间,我总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时不时有人来与我社交,公司有一个S级制作正在选角,总会有想在我面前混个脸熟的,也有想来分一杯羹的。
果然还是没逃过,有人给我塞房卡,我没接,按着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这时候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实在是很难忽略。我回头看了一眼,却谁也没看到。
“陆总?”
“我有点事。”我赶紧找理由摆脱,希望守卫好我本就没有的贞操。
回酒店已经是深夜,喝了点酒我有些微醺,这些天又实在是疲惫,实在是昏昏沉沉。拽着陈助理的衣摆,我跟在他后面拖他后腿,让他带我上楼。
他大概被我拽的不太舒服,拨开我的手,握住我的手腕,轻声在我耳边问:“我拉您上去,行吗?拽衣服不太雅观。”
我无所谓,只是不想看路,点点头就表示允许。
他牵着我走到电梯门口,按下上行键。
我像以往一样很很无赖地把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站姿歪七扭八,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睛等待。
电梯门打开,他牵着我往里走,我只看见地面,还有另一双皮鞋的鞋尖。
紧接着,我听见一声很熟悉的冷笑。
“呵。”
我抬起头。
而后骤然坠入一片深蓝色的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