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半靠着栏杆向对岸看,他显然也看到了摩天轮,刚好看一点的脸色又变差了,唇珠被他咬出牙印。
我在他说话之前熟练地滑跪道歉:“对不起,我那天应该亲你的。”
洛棠瞥我一眼,说:“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呢,‘最高点已经过去了’,哼,你怎么想出来的啊。”
我尴尬地攥紧伞柄,想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只能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洛棠没说话,盯着我,眼神中静候我的发言。
于是我绞尽脑汁说:“要不下次我们再去一次,我一定……”
“怎么这么笨啊。”洛棠皱着眉打断我,“我不要再去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去游乐园,我本来就更喜欢一个人画画。但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会选约会的地方,要是让你选,估计又是去哪里吃一顿饭就完了,你到现在还是只喜欢约我吃饭。游乐园很大,可以呆很久,你总是很忙,好不容易见到一次,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能长一点。”
“那时候你是不是经常觉得我很傻啊?”他问我。
“没有。”我否认,“一定要说的话,觉得天真。”
洛棠气得瞪我一眼,“你要说我傻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赶紧澄清,“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没有任何说谎或者讨好的意思,也非常期望洛棠能够明白。
洛棠观察了我片刻,忽然说:“我觉得你比我天真。”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
“算了。”他说。话语与气息化成眼前的白雾,很快地消散了。
背景是漫长的飘雪,商业街区的灯火,沉沉暗红的冬夜。洛棠的眼睛像是冰封的湖面,平静而沉冷地注视着我,他似乎想要言语,红唇微张。
一片雪花在朔朔江风中掉在他的下唇,而后融化。
“陆绪。”他徐徐开口。
“像你这么一个薄情寡义,擅长言过其实的人,凭什么长这样一张看起来就深情的、好看的脸呢?”
他的手很凉,冰凌一样碰在我的眼角,短暂的接触之后撤回,却拥有魔法,将冰封扩散至我的全身。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五年前,春天刚来的时候,你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大衣,衬衫和领带都很挺括,连头发都打理的很干净,像是从金融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我其实早就注意到你了,但我根本没想过你会看到我,你叫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你对我说话的时候还笑了。”
“我想这个人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而且看起来就是很好的人,要是喜欢我就好了,想这些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很冒犯。”
“你对我说我画的画好看,那幅画其实是我随手涂的,往后很多时间我都在想,要是知道会遇到你,那幅画我应该画的更认真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都像做梦一样呢,要是能不醒来就好了。”
他的手向下,虚虚抓住我的手臂,却很轻易地止住了我的所有动作。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醒来呢,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啊,你知道吗,我哭的时候你难过吗?你会难过吗?”
我的心又一次开始绞痛,“难过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我自己发出来的,“难过。”
“我总想让你也感受一下我的痛苦。”洛棠说,“其实我也很坏的,不像你想的那样。”
“你不坏。”我说,“坏的人是我,我一直不会处理……感情上的问题。”
“那我呢,你处理清楚了吗?”他追问。
我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正在努力处理,很想能有一个完美的结果,但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洛棠沉默地注视着我,睫羽轻微地颤抖着,雪花仍然在他的长发上撒落成糖霜,在他眼睛里融化成某种发光的液体,湖面缓慢地晃动着。
在我想到能说的话之前,他向我走了半步,在我眼中缓慢地向我倾倒,落下的时候却很轻。
轻飘的一片雪花落下,轻而易举引发一场内置在心中的雪崩,所有的动作都被按下慢放键,靠近、抬起手臂、张开怀抱、倾斜与触碰,肢体代替他说话。
错愕、茫然与惊喜,还有能说的与不能说的,所有心声在雪崩的震耳欲聋中絮絮,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但是我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在冬夜里安静地像一尊沉默冰封的笨拙雕塑。
在西五十七街区临江的天桥上,距离圣诞节还有一小时五十三分钟的平安夜里,他在我的伞下,尽管犹豫,还是拥抱了我。
他的长卷发落在我的颈边,柔软轻盈,周身气息寒凉,雪花一样飘到我怀里,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陆绪。”他又叫我的名字,声音很低,就在我的耳边,带着天然的沙哑,“你对我很坏。”
“我其实很生气,你又把自己弄脏了。”
“我告诉我自己,不要再原谅你了,不能再原谅你了,原谅没有止境,我该做一个有底线的人。”
“我又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你根本不像你看起来的这样好,也对我很坏,但我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想要做梦呢?”
尾音愈发上扬,愈发颤抖,也愈发轻,仿佛来自我的臆想和梦境。
但体温与呼吸声昭示着真实性,这一切确凿而可感地发生着。
伞落在地上。
我迟缓地、小心地回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