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床上一片凌乱,清洗之后只能睡客卧,洛棠像抱玩偶一样抱着我,还要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身上,让我也要抱他。
他埋在我的颈窝里,长发挠着我的脸侧,鼻尖轻轻地蹭来蹭去,“真的好像做梦哦。”他小声说,“总觉得明天醒来你就会不见。”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在黑暗中感受他的心跳声,说:“不会的,明天醒来我会就在你面前的,你现在抱得这么紧,我哪里也去不了。”
“要是我不抓着你,你是不是就会走。”洛棠说,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我好怕,好怕其实你和以前一样,好怕我抓不住你。”
“不会走的。”我说,“别想太多,今天开心吗?”
“开心。”他终于回答我,“因为开心才觉得像做梦啊。”
“你要一直爱我,要爱到像今天一样,好不好。”
我觉得他这样的形容很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问他:“像今天一样是什么样?”
洛棠想了想,说:“就是要放下工作来陪我,要记得节日,要来接我,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陪我散步也不觉得不耐烦,要牵手要拥抱要接吻要□□,还有……”
“还有要像今天一样,同意我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我拨弄他的头发,说:“最后这个不可以。”
洛棠不满地咬了我一口:“为什么啊,你不喜欢吗?你刚才……”
我捂住他的嘴:“我真的要废了,我要是英年早逝了谁来永远爱你。”
手心柔软的嘴唇动了动,洛棠愤愤不平地补完了后半句:“你刚才明明很爽。”
“反正下次你还是会答应我的。”他抓住我的手腕,重新放到他的身上,往我的方向贴了贴。
缠抱毫无缝隙,是我从未想象过的安稳与纯洁的亲近,于是我顺势说:“搬回去住好吗,你的房间我一直没有动过。”
“搬回去吗?”洛棠话语之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可我才刚搬出来不久,合同签了半年呢,而且……那里总让我想到很多不开心的事情。”
“我们可以用开心的记忆覆盖那些不开心的。”我安慰他,“当然,你要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让我想想吧。”洛棠回答我,“你也可以来我这里,我会收留你的,只要你不嫌这里太小。”
“不小。”我说,“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太大的房子。”
“为什么啊?”洛棠问。
我摸到他凸起的脊骨,他很瘦,但并非干瘦,方才我看见他身上其实附着薄薄的肌肉,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我抚摸片刻后向他解释:“我好像没给你讲过我小时候。”
“我其实八岁才回陆家,刚到的时候根本没人理我,我爸不着家,我哥不管我,老宅又空又大,说话都有回音,我总觉得大房子里我变得特别特别小,所以特别特别容易孤单。
“这样说很像很无病呻吟,后来我哥对我也很好,我爸虽然不管我但也没在物质上短缺过我,我本来不应该不喜欢的。”
洛棠很怜爱似的吻了吻我的脸颊,说:“不会啊。所有感受都是真实的,而且小朋友本来就需要陪伴,要是那时候我就认识你,我一定会陪你的。”
“如果你喜欢小房子,你也可以来我这里的。我说了我会收留你的。”
我又忍不住笑了,对他说:“好。”
洛棠又说:“我一直想说,但又怕你觉得我太善妒。我不喜欢你和你哥太亲近,我好讨厌他,这样是不是不好,但是是他先来找我麻烦的,而且你不觉得你和他的关系太近了吗?虽然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我也知道,没有兄弟到这个年纪还要经常住在一起,连晚上在哪里过夜都要报备。”
“我……”我不知应该如何解释,干干地说,“我哥他就是这样,可能以后结婚了就好了吧。”
黑暗中我摸到他耳廓上的耳洞,转移话题道:“怎么突然打耳洞?”
“喜欢就打了。”洛棠说,“大学的时候就很想打,但是又怕痛,后来你好像不喜欢我就一直没下决心去,前段时间心情很差,觉得不怕痛了,就去打了。”
“而且我想,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打,也有生气的原因吧。”
“我很喜欢。”我说,“我不喜欢你也可以打的,你喜欢最重要,你说的很对。”
“哼。”他冷哼一声,“你就是会花言巧语。”
“我没有。”我很无奈地笑了笑,“更重要的是,你怎么做我都喜欢。”
“要是我是一个坏人,欺骗你的感情,骗你和我在一起呢?你还喜欢我吗?”他问我。
我没把他的胡思乱想放在心上,轻率地回答:“喜欢啊,喜欢的。”
他很满意地亲了亲我,说:“我都记住了,你不许骗我。”
我想了想,还是问他:“你……以前对我很凶很冷漠的时候,是真的想赶我走吗?”
他安静了片刻,说:“是啊,我想你要是从我的世界消失,那就好了。”
我想起他所说过的所有伤人的话语,所有冷脸、嘲弄,淋过的雨,无望的等待,于是更加贪恋此刻的安宁,珍视这一刻我终于获得的宽恕。
笨拙如我不知如何袒露自己的心声,只想抱得更紧些,希望胸膛的贴近代替我表达,让他听见我匮乏的语言表达之后所想表达的一切。
我告诉他:“在你的画廊外面淋雨的那天,我想了很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你说我是怪物的时候,我并不害怕也不觉得羞耻,怪物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怕的事,我更怕的是你不喜欢。”
“你以前也骂过我很多,我觉得你说的都没有任何问题。但那天我真的以为我遇到了一个转折的机会,你说你并不喜欢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失落,也很迷茫。”
“我想挽回你,但又真的无计可施。”
“你说你觉得像做梦,其实我也觉得今天晚上像做梦一样。”
“是吗。”洛棠似乎也不知如何回应我。
我继续说:“是啊。你说了那些话,让我觉得,好像是真的不可能了。”
“后来我来你家,你让我找袖扣,给我准备我我最不爱喝的美式,但还是让我上楼了。我想就这样缠着你也没关系,你愿意理我就好了。”
洛棠安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很突然的说:“你以前也是这样讨好他的吗?”
“什么?”我一时没能理解。
“在机场等两个小时只为了远远看一眼。”
洛棠一笔一笔地翻旧账。
“把他喜欢的所有店都买下来。”
“买天价胸针送给他。”
“还有很多,你还要我说嘛?”
“我……”我再一次重申,“我真的已经……”
“我知道。”洛棠打断了我,轻而缓地说。
“喜欢你真的很辛苦,我已经尽可能少恨你了,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原谅。”
“我其实……很任性的。”
他抬起脸,和我面对面,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抱着我的腰的手箍得很紧,呼吸声并不规律,即将说出的话语似乎非常难以启齿。
伤人的话语刀刃向外,轻而易举;坦诚却是刀刃向内,将自己剖解,于是总是痛苦。
“我其实从来都不温柔,我是一个很容易嫉妒的人。”洛棠向我剖开自己,“你哥告诉我,还有他假装不经意向我炫耀的时候,我嫉妒到难以忍受,我觉得我的心里在产生剧毒的汁液,能够毒死他们,也让我自己痛苦。”
“我想让你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不再在乎那些事情之后,我就不会嫉妒也不会难过了。”
“对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有失落,有微小的报复的快乐,也有更多的期待,一直忍不住想,你要是能对他那么好,要是像你说的一样爱我,肯定不会被这么几句话赶走吧。”
“我一边想把你赶得很远很远,这样折磨就会停止,因为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你;一边又想你永远不会走,忍受和包容我说的、做的所有,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你是爱我的,我就能在挣扎中感觉到一点快乐和满足。”
“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又善妒,想要又不敢要的,胆小的人,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我因他的坦诚再一次罹患心绞痛。
与我自己,无论是喜欢谁、爱谁,我都擅长坦诚爱意和欣赏自己,并不畏惧任何伤害或是冷漠,常常不能理解他人的退缩、缄口不言又或是别扭伤害。
但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表达出自己的爱,尤其是被伤害与欺骗以后。
我回想起他吐露所有刻薄的话,不再因此感到被伤害,却仍感到心疼。
此时此刻,他终于刀刃向内,向我剖开完整的自己,隐晦、脆弱且并不设防地对我说——“请爱我更多吧”,“请更坚定不移吧”,“请给胆小鬼一些勇气吧”。
所以我吻了他,对他说“不会”,也对他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