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全部。”我如实告诉他。
得到我的回答的晏云杉松开了那片枯叶,任由它飘落到我们中间,落在他的鞋尖上。
我看不出这个回答究竟让他开心了一些还是更难过了。晏云杉目光沉沉,再一次向我伸出手,指尖一点一点向我的脸靠近,我没有躲避,直到他轻轻地碰触我的眼尾。
晏云杉的体温总是偏低,他的手也是凉的,雨滴或是雪片似的坠落下来,停顿的过程像是一种浸润,也像是融化。
他像是无意识的,在注视间缩短了与我的距离。晏云杉比我高出约五厘米,这种差距在正常社交距离下并不明显,但当距离缩短之后,我先看见他的鼻尖和嘴唇。
我总喜欢观察他人的眼睛,在对话时无法看见对方的眼睛会让我感到不自在。
在我条件反射地抬头时,晏云杉也低下头,距离瞬间被缩短得太过分,他看起来介于梦幻与现实之间。事实上从近处看,晏云杉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比绘画立体一些,又比雕塑丰富一些,华贵而精致。
他的手掌缓缓像内扣,贴上我的脸颊,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非常纯洁和慎重。
晏云杉总是这样,就连□□的时候都显得很纯洁,技术差的让人无可奈何。我常觉得他的纯洁来源于一种高高在上的不谙世事,因为从来无需讨好和了解而纯洁到笨拙。
他慎重又莽撞地靠近,慎重是因为害怕拒绝,莽撞是因为无法克制。在他轻微地偏过头去时,我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接十七岁的时候没有接的吻,谈十七岁时没有谈的爱。
仿佛他还是我的全部理由,全部原因。
和第一次态度强硬的亲吻不同,他托着我脸颊的手几乎没有用力,贴近也是极为缓慢的,留给我拒绝的时间,仍旧是一种迟缓的试探。
像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亲近的,勇敢的胆小鬼。
尽管理性正在告诉我,我应该拒绝,我应该躲开,拉出合适的安全距离,拒绝暧昧不清和不负责任,但我还是产生了不忍的情绪。
是否可以放任他踏出一步?又或是仅让他弥补他耿耿于怀的遗憾?
不可以,这都是错误的,不公平的,会带来更严重伤害的心软。
在我即将用残忍的方式拒绝他的时候,像是某种仁慈的预兆,下课的铃声忽然响起来,寂静的校园刹那间热闹起来。
被叫醒似的,晏云杉猛地向后,松开了我,迅速移开了视线。
我装作无知无觉地问他:“怎么了?”
晏云杉的脸颊上迅速地泛起了很轻微的粉红,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飞快地找了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来让自己体面一些,“刚才我以为,你脸上有脏东西。”
我说:“现在呢?有吗?”
他僵硬地回答我:“看错了。”
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对我说:“走吧。”
我以为晏云杉会去看看他以前的画室变成了什么样,但他并没有去,径直向校园的后门走去,走的是我与他过去放学后常走的,穿过篮球场和游泳馆的小路。
小路穿过一大片树丛,是流浪猫的聚集地,再往前走就是学校的后门,出去就是一条由学生和居民养活的小型商业街。附近的街区还有几所学校,放学的时候街上总是很热闹。
“以前你喜欢喂的几只猫,我后来让人回来找过,结果都没有找到。”晏云杉低声说,“我就记得一只你最喜欢的布偶,一只很胖的橘猫,还有一只鼻子下面有像胡子一样的黑斑点的奶牛猫了。”
我有些怀疑,如果连猫都会回来找,为什么不会回来找我呢?
但晏云杉看起来很诚恳,而他也向来不屑于撒谎,所以我选择相信他,对他解释说:“毕业以后我给它们都找了领养。”
“你真善良。”晏云杉说,有点像阴阳怪气,也有点像夸赞,我看他一眼,没有搞清楚他想表达什么。
晏云杉察觉了我的眼神,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宽宏大量,不和他计较,看了看时间,问他:“你那边还没谈完吗?”
“需要我过去的时候会打电话的。”晏云杉敏感地质问我,“而且不是还早吗?你很不耐烦?”
说完以后他很快地补充,显得有一点委屈:“我预约到晚饭时间,你不能爽约。”
我当然知道,只是顺口一问,又只能很无奈地哄他,“我没有不耐烦,你还想去哪里走走吗?”
“我听说,你把后门出去的那条街上,我以前喜欢的店都买下来了。”晏云杉忽然说。
“没有‘都’。”我纠正他,“是买过两家要倒闭的,不过前段时间又出售了。”
一家是后门周五我们常去的火锅店,一家是前门我喜欢的简餐店,在我前段时间发现自己不再喜欢晏云杉之后,我就选择了出售。连同几家在其他地方的,他以前喜欢的甜品店。
晏云杉嗯了一声,又默了片刻,说:“我想去看看。”
“很久以前就让人处理掉了,正常情况下应该都改造完了。”我说。
“那就看看变成什么样了。”晏云杉很坚持。
于是我跟着他出了后门,没到放学时间,街上人流稀少,变成了我认不出来的地方。以前常去的饭店在我出售之后,变成了一家连锁简餐品牌,出售可乐和三明治。唯一熟悉的只有一家出售红豆饼的小店,以前我常在那里给晏云杉带早餐。
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晏云杉让我给他带早餐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服从性测试或者是使唤,用来证明我对他的在意,否则肯定是家里的厨师准备的早餐更加健康。
当然,我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
晏云杉沉默着,在变得陌生的熟悉街道,和我一起从头走到尾。
走到尽头的时候,他接到了秘书的电话。
于是我和他一起去签了字,敲定了所有捐赠计划的细节。
结束的时候恰巧是晚餐时间,晏云杉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以为你会直接让我陪你去什么高级餐厅。”我说。
“那好像太普通了。”晏云杉说,“显得我很没有诚意。”
“前门那家你喜欢的简餐店是我买走的。”他说,“你还想去吗?还有你喜欢的布朗尼和烩饭。”
我愣了愣,出售店铺这样极小的事情,或许连陈谨忱都是交给其他人来做的,并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这一点。
“我让人简单清过场,不过不想打扰学生用餐,可能还是会有点吵。”他说,“如果你想,我也定了其他餐厅。”
他妥帖而细致地摆出了选择方案,再一次让我感受到陌生的进步。
所以我选择了他更用心准备的方案。
提议被采纳的晏云杉再次显出几分自得。
并不大的店面里,挤着不少放学的学生,显然是装修过,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服务员引着我们到靠窗的角落,预留的位置。
旁边的空位上坐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我们,垂着头,并没有在用餐,这在饭点的餐厅里显得有些怪异。
在我们准备落座的时候,那人忽然转过头,说:“你们是在约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