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挣扎，最先刺破虚无的，是单调而固执的滴答声，像电子节拍器，一下又一下，枯燥地在耳边循环往复。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也充斥着鼻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味，你感到有些厌恶，却整个人像被封印在这个黑色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对此也无能为力。

你有时也能听到别的声音，偶尔响起的说话声像隔着一层难以撕开的膜，让你分辨不清说话的人和内容。

又过了不知多久，日子就有些难熬了，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从左胸处炸开，挑战着你的神经，你有时恨不得自己彻底昏过去，但意识却依然清醒。这段时间你已经能推测出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你想睁开眼，眼皮却像铅块般沉重，即使你用尽力气对抗那份粘滞也无济于事。

再后来，你已经能听到并理解一些人的对话了。

“如果不是卡尔玛小姐从军多年，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好，可真是挺不过来啊。”一个陌生人说。

“我跟你讲，公王大人已经下令，医院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包括扎比家的人，这次刺杀卡尔玛小姐的人绝对大有来头。”另一个人说。

“嘘！敢妄议扎比家！你不想活了？！”

除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你有时也能听到德金的声音，甚至能感受到他温暖而宽大的手握在你的手上。

你有点后悔出事前因为的伊菲修岛的事一直在跟他赌气，国事归国事，抛去公王的光环他也只是个一心爱护你的父亲。

终于在某一日，当你再次尝试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丝微弱的光线渗入了进来，视野是一片炫目的白色，光斑疯狂跳跃，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

视线慢慢聚焦在惨白的天花板上，你听到护士惊喜的叫声，然后视线艰难下移，落在自己身上：洁白的被单，身上连接着若干不知用途的线和输液管，左肩处被厚厚的绷带紧紧包裹，你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左胸处立马传来锥心的疼痛，直窜指尖，让你倒抽一口冷气。

重新见到这个世界的感觉说不上有多好，但能活着还是太好了。

过了一会儿，护士和医生都进来对你进行检查，询问你的情况，你嗓子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和摇头，于是护士又用吸管给你喂水，这才缓解了你喉咙的干痒不适。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房内的医生和护士都慌张地问好。

“卡尔玛！”

德金快步走到你的床前，握住你的手，他没有穿军服，头发也有些凌乱，你怀疑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过行政大楼了。

“抱歉，父亲。”你哑着嗓子说。

不论是因为你之前对他的态度，还是让他担心这件事。

德金慈爱地摸了摸你的头发，“活着就好。”

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心里却有一件万分急迫的事想要知道，于是急切地看向他：

“现在……停战了吗？”

他听后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抬起手掩住面部，你见他半天不说话，正想再次询问，却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哭。

从小到大德金都教导你们行为要与身份相匹配，不能失态，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流泪。

“父亲……”

“卡尔玛，我不该让你进军队的，你这样的孩子，实在不该出生在扎比家。”

他压抑着喉咙中的哽咽，低声说。

后来你从德金口中得知，你出事后基连代表吉翁谈判，并提出了派驻军驻守地球的霸王条款，这直接激怒了联邦使得和平谈判破裂，但两方还是为了减少无辜伤亡约定不得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你在病床上昏迷了一个月生死未卜，你安插在基连身边的人不敢自己动手，夏亚也没有执行以你死亡为前提的plan B。

后来雷比尔将军还发表了演说，宣称“吉翁已无可用之兵”，这在联邦内部和地球平民中都产生了巨大反响，地球军战意重燃，两方依旧打得难舍难分。

你明白，只要吉翁和联邦一日不停战，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约定便会沦为一纸空谈，也就是说，你努力了这么久却几乎什么也没能改变。

你暂时还不能下床，只能躺在病床上怀疑人生。

又过了几天，当你已经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也能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去上厕所，终于不用羞耻地挂尿袋的时候，多兹鲁来了，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允许别人探望你。

果然，他来了以后哭得震耳欲聋，如果不是碍于扎比家的身份，估计会被医生和护士以妨碍病患休息为由轰出去吧。

“以后不要再去干这种危险的事了！仇视扎比家的人或者热衷于战争的人也不是没有，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他抹了一把眼泪说。

你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你以为是谁想杀我？”

多兹鲁反应了一会儿，瞪大眼睛：“什么意思？犯人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多兹鲁哥哥，你在军事上脑袋挺灵光的，但一触碰到政治问题，怎么脑袋就像个摆设……”

“臭丫头！说什么呢？！”他忍不住又加大了音量。

你看了一眼房门口欲言又止的医生和护士，示意他们接下来的属于内部谈话，他们可以离场了。

房间的门被合上，脚步也渐行渐远，病房里只剩下了你们两个。

“我知道你想说大哥，他虽然与你政见不合，我觉得倒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多兹鲁紧皱着眉头，低声说。

“哦？是吗？那为什么我刚把他两年前在我要去木星的时候，谋杀我未遂的证据寄给他，就有人在演讲现场给了我一枪？”

“什、什么？！”他猛地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来，凳子向后翻倒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响声，然而他却浑然不觉。

“基连是什么样的人，别把血脉亲缘想得太重了，我知道你敬重他，他确实是个出色的策略家，但我与他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现在后悔，先动手的不是自己，如果不是我念及这些莫须有的东西，现在两方可能已经停战了……”

你有些疲惫地阖上眼，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蓦地睁开，这次你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一丝温情，满是坚定和决绝。

“他已经杀了我两次，既然我没死，下次我一定不会手软。”

多兹鲁呆怔地矗立在你床前，口中喃喃自语：

“怎么、怎么会……你出事前他还夸你能力出众，想提拔你去做地球方面军的总司令。”

你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两方谈判在即，他想支开我去地球，而且这更从侧面证明，他根本没打算让谈判成功。不然他需要的是一个驻军司令……不，在地球设驻军这么蠢的事，他还不至于觉得联邦能答应他。”

多兹鲁攥紧了拳头，魁梧的身体微微发抖，“不可原谅……居然做出想要杀害卡尔玛这种事……为什么？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为什么呢？你心里问自己。

如果多兹鲁知道了实情而站在你这边，加上基西莉亚暂时跟你是联盟关系，你就掌控了多数的军队，这对你非常有利，但是……

你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对你爱护备至，从未想要从你身上索取分毫的哥哥，你实在不想利用他，把他卷入他不愿意介入的家族纷争之中。

但你终究是告诉了他，果然深处利益的漩涡之中，人都是会改变的。况且扎比家的事，从来都不是家事。

至于那个“地球方面军总司令”，你倒是觉得现在有去当一当的必要。

【11】

多兹鲁探病时还向你主动“招供”了自己一怒之下以“保护不力”为由把夏亚踢出部队的事……想想他也真是够倒霉的，明明是他救了你一命，结果又因为你的事遭受了无妄之灾。

而多兹鲁给出的理由则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这种男人不配当男人，他活该！

你对他过于情绪化和恋爱脑的做派无言以对，从这种层面来讲，当你的伴侣难度系数是不是也有点太高了？毕竟不论是吉翁还是联邦，想要你命的人都不少，恐怕仅次于基连和德金。

你住院的这段时间，偶尔也会跟夏亚通电话，但每次你问起他在做什么或者目前的形势，他都只字不提，只让你好好养伤，不要操心其他事。

你每天坐在病房里无所事事，虽然你知道没有德金的批准他想来也来不了，又刚刚被革职，但难免还是有些落寞。

一个月之后，你顺利出院了，连医生都赞叹你不俗的体魄。出院的时候，尽管你想尽可能低调，公王府邸的侍从和军队的士兵还是前呼后拥，这架势你也是不可能回公寓了，只得又在德金那里修养了半月。

这期间你听说夏亚被基西莉亚招入了麾下，还升了职，你实在捉摸不透基西莉亚在想什么，也想不通夏亚在想什么，之前不论是于公于私你们都会互通消息，但现在有关他的事你甚至还要从别人口中知道。

多兹鲁对此大发雷霆，他一向惜才，这次革夏亚的职本来就是想给他个告诫，用不了多久又会恢复，估计夏亚也明白这事，谁料想这把人一放没两天就去了对家那里。

半月之期一到，你就心急火燎地准备着回部队，德金虽然对你“拼命三娘”的作风颇有微词，但也明白自己现在已经管不了你了，只得嘱咐你注意休息和安全。

其实安全问题你毫不担心，军队现在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上次因为在不可控的场合才被人趁虚而入。

你还没考驾照，也不愿意把府邸的私兵往部队里带，因此打了个电话让属下接你回去。但由于你这次遭受暗杀，突击机动军的人也有点杯弓蛇影，所以你到楼下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一个军用吉普组成的护送车队。

你被这夸张的阵势搞得嘴角抽动了两下，没想到从一辆车上却走下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欢迎归来，卡尔玛上校，我受基西莉亚少将之命接您回去。”

夏亚从一辆军车的副驾驶下来，嘴边带着你熟悉的笑容打着官腔，同时为你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你如今都跟我平级了，不必亲自来接我，夏亚上校。”你心里这些天多少对他有些埋怨，说出来语气也不是太好，甚至有点嘲讽的意味。

再说了，不要小看士兵们的八卦能力！部队里谁不知道你们是同期生？这么说话恶心谁呢？！

他则心情甚好地勾了勾嘴角，“不，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