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将军府,初春暖阳。
“采春,采春!”晴兰胖乎乎的小圆脸,一身绿色的衣裙,一路从将军府门口,跑到如意居门口。
“嘘,小声点,郡主刚睡着。”采春拿出锦帕擦了一下晴兰的额头的汗渍,看着她跑得通红的小脸蛋,抬手抵住她惯性奔跑的身体。
晴兰当即立马捂住嘴,唯恐发出半点声响,前日里郡主和往常一样去翠园听戏,还买了最新的话本子,结果当天夜里郡主突然高热,大夫说过了病气,这两日梦魇不断都不曾好睡。
采春正是为郡主忧心不已,若是她把郡主吵醒,真怕采春拿她的头当蹴鞠踢。
一双湿漉漉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采春的冷漠脸,手不敢放下,脸憋得通红。
“怎么了?”采春拉下她捂着脸的手,带到一旁淡声询问道。
同样的衣裙穿在采春身上却是截然不同,明明两人都不过十三岁。
一个像林间奔跑的小鹿,恣意活泼,孩童习性。
一个像无望河里的河水,不论水面被阳光照耀的多么波光粼粼,河底依旧冰冷刺骨,凉入人心。
“是那渺星宗...”晴兰还在微喘,一手抚在腰间,一手抚在胸口,要说的话太多,一时嘴比脑子笨,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采春看着她这个样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猜测道“出卦了?”
晴兰:点头
采春低下头询问道“可是和郡主有关?”
晴兰:点头
“卦象有碍?”
晴兰:摇头
细碎的阳光,发簪上的蝴蝶翅膀翩翩飞舞,灵动活泼,似要飞走一般。
这渺星宗已经许久未曾出卦了,也不应该再有人可以卜卦了。
采春回头看了一眼屋子,眉心微皱并没有因为她的摇头而放下心来,安抚她到旁边坐下。
“喝口水,小声说清楚,那徽原道长不是已经逝了,那宗门早已无人,为何还会出现卦象?”
晴兰抚了抚胸口,平复了一下心情,略显激动说道“是那徽幽道长,今日在那宗门石碑外,突然降下卦象。卦象上面说,紫气东来,如意安康。”边说边站起来。
继续说道“紫气东来,不就是我们这将军府无疑,谁都知道我们将军府属无望河最东边,如意安康,如意可不就是郡主的字吗?
一句点名方位,一句点名人物,这卦的字迹显白色,是祥瑞之兆,现在大家都在传,郡主有帝后命格,说她是继那洛易之后又一命定之人,毕竟上一次徽原道长的帝王卦也是应验了。”
采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帝王卦三个字更是眼底一片阴郁。
当时帝王卦出的时候,她们不过一岁孩童,当时也说是祥瑞之兆,卦象显示的帝王星并不属于任何国家皇室,而是临国大周国宰相之子。
结果没过多久,那宰相全家三百多人除了其子无一人幸存,都被大周皇室以谋逆罪名清缴。
即使那洛家代代皆是辅国名臣,那洛雨梁更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宰相,也是逃不过清缴之祸。
虽说最后其子洛易登上帝位,如卦象显示别无二致,但那人可是十二岁为洛家平反,屠大周皇室一百多人称帝,并兼并了邻国陈国,改国号为洛。
即使世人皆知大周皇室清缴在前,他为洛家平反屠人在后,一切都是情有可原,且还为国开疆扩土,五国变四国。
但是这其中还有怎样的血腥和算计旁人也是无从得知。
况且没记错,那帝王卦说的可是是一统天下,现在明明四国并立...
“那徽幽又是何人?”采春追问道。
“那徽幽是那徽原道长的师弟,听说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游历去了,所以很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晴兰叹了口气“这徽幽道长,留下一卦之后,便又消失无踪迹了,估计又去云游去了。
如果不是那石碑上的卦象留字,还以为是哪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呢,毕竟这渺星宗记录在名册上的只有两人,除了已逝的徽原道长之外,还有一个从来没有显过名号的徒弟,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徽幽。”
那渺星宗轻易不出卦象,一旦出现,皆应验。
上次说是祥瑞之卦,却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采春纵使心里千般盘算,但是事已成定局,为何偏偏是在郡主求学前期出现这卦象,将来各国王公贵族于一同游学,出了这卦象,郡主又该如何面对各国贵女同窗。
“晴兰,这件事可是告诉将军了?”
“将军这几日虽在军营布防,但是岁宜也在军营,估计早就禀告将军了。岁宜早上就已知晓此事,还嘱咐了青生不要告诉我们呢?”
晴兰轻哼一声,颇为神气道“就随便贿赂了一下,青生那小子,他就什么都告诉我了。”
采春冷漠的脸上罕见闪过一丝无奈,傻瓜,青生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贿赂,这种消息怕不出一刻钟便是天下皆知。
“采春,晴兰。和我也说道说道。”一声略带病弱的声音传来。
只见公孙玲珑一身淡青色襦裙,未施粉黛,发丝随意用一玉簪挽起,带着几日不曾好好休息的倦怠,一身慵懒的倚在那窗前,言笑晏晏,眼底带点泪珠,不知道何时醒来。
明明不过十四年华,却已尽显风姿。
着病弱之身,显明艳之态。
世人皆知如意郡主明艳动人,风采卓然,父亲是大明国唯一的异性王,其妻失踪多年却未曾再娶。
公孙玲珑更是一出生就封为郡主,公孙曜曾自豪告诉所有人,玲珑美玉也,其女儿名字由来。
母亲取字如意,并以字取封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这无望东城最耀眼的太阳。
可在采春的眼里,郡主先天体弱,药石不断,是属于她捧在手心里怕碎了的明月。
“郡主,你怎么醒了?这才休息了一个时辰。”采春看到穿着单薄的公孙玲珑,一改冷漠的脸色,眼神里面充满关切,多了一丝不符沉稳的恐慌。
她害怕,风雨欲来,护不住她的明月。
都怪她刚刚一时懈怠不曾察觉,竟不知郡主已经醒来,还穿得这般单薄。
“难得,我醒来你不在我床前,这不出来瞧瞧。”公孙玲珑轻笑道。
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采春的担心呢。
看着向她走来的采春,晴兰两人,恍若隔世,眼眶微红。
所以。
今日果然出现卦象。
梦中种种,皆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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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内,端坐三人。围困一人。
“如意郡主,不,应该称您为公孙皇后,不知皇后娘娘可否愿意交出你的心...”出声的人身着明黄长袍,一声戏谑,坐于桌前,看着地上浑身狼狈的公孙玲珑。
“为何?”公孙玲珑捂着自己因心绞痛苦难耐的胸口。
“为何?当初那帝后卦象怕不是说的你吧?什么紫气东来,如意安康。可笑。一个不在名册之人的卦象,不知道哪里来的游方术士,说自己是徽原的师弟。”
“所以呢?即使卦象有碍,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若不是那卦象,父皇为何会在你选中未婚夫之后,废身为嫡长子的我太子之位,封一个无权无势明则羽为太子,我乃正宫嫡出,不论哪个国家理法,皆是名正言顺。若非忌你父亲兵权。父皇怎会废太子,他一向为人亲和,不想看那萧墙之乱,才亲自决断,废太子另立。”
“明连溪,我何错之有?要怪就怪你那将卦象奉为神谕的父皇,怪你虽为嫡长子,却并无半点仁义之心,是一个一心好战的戾臣。你坐上帝位才是德不配位,你若称帝必民不聊生。”
“所以这就是你当初选择明则羽的原因,不论我以什么条件相许,如何伏低做小,一心求娶你,你都选择了明则羽?”
不等她回答,起身站在她身前,一脚踩在她如玉的手指上,用脚重重的撵着,看着她因为剧痛而狼狈的脸,快意大笑,充满恶意的道。
“该说你有眼光呢,选中这么个情种,一国皇帝,竟为了别人殉情而亡。还是该说你痴心错付呢?”
明连溪抬脚轻佻的绕着公孙玲珑走了一圈,一脚蹬在她的背上,看着她狼狈趴在地上,仿佛出了口恶气。
“明连溪,要她的心就行了,对女子动手非大丈夫所为。这公孙将军也是个人物,虽已战死...”
“竟不知,容佑将军这般怜香惜玉,莫不是也是折在这女子裙下。”明连溪嗤笑打断道。望着旁边一身戎装的容佑,一个寒门功勋也配置喙我。
“明连溪,慎言。”一旁一身白衣的男子端着温润如玉的模样,冷漠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公孙玲珑道”公孙皇后,只要你自愿喝下这碗汤药,看在岁宜的面上,我定不会让你受辱。”
明连溪顿时不语,眼神里面有着些许忌惮,毕竟这位十二岁就已登帝位,心思深不可测。
看着地上疼得缩成一团的公孙玲珑,即使衣襟凌乱,却还是不掩其风姿绰约,不愧是天山书院榜首,引得一众名门世家,皇亲后裔,为她折腰。
冷哼一声,拿过桌上的汤药,俯下身掐住公孙玲珑的脖子“说我是戾臣?民不聊生?如今天下大乱,难道不是你这妖后的错?若不是你,他们怎么会起兵?我可不如你。”
“可笑,你们好战,拿女人作由头?”公孙玲珑哪怕痛得泪眼婆娑,却还是眼底清明看着面前之人。
明连溪看着这样的公孙玲珑,不由得想起自己卑躬屈膝的过往,好在现在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立马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道“徽原徒弟,聂清明。已于三日前在那石碑上应下一凶卦,卦上只有三个字。”
眼神里面充满了虚假的怜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祸,水,也。”
说完将汤药直接灌入她的口中。
公孙玲珑现在连痛都感受不到了,这病弱的身体,估计今日怕是要折在这里。
只是这人生终究是充满遗憾,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挂着这祸国妖姬的名号,这些个所谓的清流名仕,自诩高风亮节,却不找那战乱源头,冲着女子一通乱批,祸国妖后?看那聂清明才是妖道。
还有明则羽...你怎能如此待我?
娘亲对不起,玲珑失约。
父亲对不起,玲珑未能为你报仇。
岁宜我,好,疼...
“来人,抬下去动手,某脏了瑶台”摆手一挥,旁边小侍正要上前。
“好热闹呀,加我一个怎么样?”来人一身墨衣,头戴紫冠,端得是清风朗月,仙人之姿。
“聂清明?”白衣男子淡声询道,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郁,此人一路前来,却无一人通禀。岁宜,可是你?
“洛易公子真是大阵仗,放心我可不管你们的事情。只是想来看看我这应卦之人的摸样,毕竟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算卦,往后怕是没这机会了。”
聂清明一路走到公孙玲珑面前,衣摆擦过她的手背,蹲到她的身边将她扶起来,小心倚在自己身上,看她手背的红痕,闪过一丝惊愕。
随后掏出手帕,清理了一下她脸上的药渍,扶正了她的宝石发簪,对上她愤恨的目光道“美人,我那卦象与你甚是匹配呢。”
公孙玲珑已经浑身无力,委实没有力气开口,头无力的转到一边,想要避开他的手帕。
聂清明见状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道“公孙姑娘,原是长这般摸样,真是人若其名,应了公孙将军那句玲珑美玉也。”
攥起她垂落在一旁的右手,抚了抚她伤痕累累的指尖,在她的耳边亲身说道“如今这美玉易碎,不知姑娘可愿与我共赴黄泉?”
公孙玲珑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费力转头溺进一双淡漠如水眼里。
那双眼睛犹如一片汪洋大海,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忽而觉得身体被人轻轻揽住,恍然间嗅到一丝梨花香,整个人一阵失重,药力发作,眼前已然看不清楚。
“拦住他!他要带公孙玲珑坠楼!”
她最后听到那声略显慌乱的呵斥,怕是那位十二岁便称帝的洛易公子人生唯一一次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