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耳钉红光熄灭,黑夜如潮水般再度涌来。舷窗外,星云的微光在他侧脸上流淌,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程渝没骨头似的靠上舷窗,微微仰头,沙哑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听多久了。”
不远处的阴影动了动,慢慢走出一个青年。他墨色长发披散,肌肤苍白如纸,神色冷淡,就像脱胎于黑暗的鬼。
晏洛也没有穿鞋,就这么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程渝身旁,淡声说:
“......地上凉。”
程渝偏头看他,淡樱色的唇愈发苍白。他动了动唇,问:
“你凭什么管我?”
晏洛抿着薄唇,那双幽深的黑眸专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程渝看着,思绪又游走开去。
【“实验体YL第97个体”】
【“最后一个”】
【“他会活生生痛死”】
【“心理问题”】
【.......】
四年。
【“程少校,许久不见”】
零三个月。
【“这颗星球上,除了我和它,没有什么有资格成为你的猎物”】
十七天。
【“所有Ⅱ类实验体最后都封存在冰棺里”】
程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一把拽过晏洛的衣襟,偏头狠狠咬在薄唇上。
他不管不顾,先把唇角咬破,舔舐他的血;再转回去厮磨,怎么用力都不够,好像恨透了面前这个人。两人苍白的唇瓣迅速被血色浸染,铁锈味愈来愈浓。
他的手不住颤抖,骨节泛白,手里的衣襟皱得好像一晃趟过了百年光阴。窗外星尘按着既定轨道无声流转,倒映在浅金色的眸子里,又点缀着那双空茫的黑夜。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真的有百年,程渝松开对方,两人喘息急促。
他苍白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泛起潮红,沙哑道:
“现在,感觉到痛了吗?”
晏洛闭了闭眼,轻轻覆上他未曾松劲的指尖,安抚着他。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晏洛顿了顿。
没等到他的回答,程渝嗤笑一声:
“明明当初招呼也不打就走的人是你,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的也是你。”
“晏洛,到底,应该谁害怕。”
说到最后,他嗓音微微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
他松开手,顺着衣襟滑下,停在晏洛左胸口,一字一句问: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你到底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程渝蓦地笑了。他微微低头,偏过去凑近晏洛的腺体,轻声道:
“你只会说这三个字,总以为这样就能把其他人推出局,自作聪明......”
热气拂过,晏洛拉住程渝的手骤然收紧。
“你说,直接把腺体咬掉,你会感觉到痛吗。”
晏洛猝然睁大双眼,他下意识地微微仰头,一幅引颈就戮的姿态;他喘息着,额头蒙上一层薄汗。
辛辣的白兰地似乎无穷无尽,一遍遍在他身体里冲撞;不知春的苦涩瞬间反击,紧紧缠绕着——纠缠着。
“哈......”
晏洛闭上眼,按住程渝的后颈,感受着他滚烫的气息。
那一贯清冷的嗓音含了一团火一样沙哑,他费力地说,
“渝,我承诺过,我不会......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一滴滚烫的液体轻轻滑过腺体边缘,没入鲜血里。
晏洛愣了愣,手不自觉收紧,似乎不知所措,只能哑声道:
“......你在发高烧。”
程渝齿尖离开惨不忍睹的腺体,仍旧将头埋在晏洛颈窝,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因为血清就要压不住了啊。
程渝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趴在晏洛身上,喃喃一声:
“阿晏。”
“......嗯。”
“对不起。”
“嗯。”
“不管你是什么想做什么,不准离开——不管是何种形式,都不准,听到了吗?”
“......好。”
“如果......我一定会杀了你......”
晏洛拭去他后颈上的薄汗,低声说,
“好。”
军舰会客厅,丹尼卡少将晃了晃茶杯,沉思一会儿,看向对面端坐的女性Omega,道:
“栾小姐,程渝少校受伤较重,恐怕不太合适......”
栾翩点了点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少将,我知道。但是给我们的宴会上一层保险而已,我想,对于程队来说可以算是带薪休假了。”
丹尼卡抿了口茶,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可从来没有军部行动队给贵族宴会做保安的道理......”
“不是贵族,”栾翩将垂落的浅金色卷发别到耳后,接着道:
“纸醉之城兴亡几十载,如今终于稳定下来,这是一场答谢宴,我们有幸邀请了各界名流——甚至包括军部的将军、中央科研所的研究员。我必须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丹尼卡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能否知道,为什么是程渝?”
栾翩笑容更明媚了几分,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不只是程渝,还有他的特别行动队二队。我想,他的队员也会对此行感兴趣的。”
不等丹尼卡再说什么,栾翩站起身行了个礼,紫罗兰的裙摆宛如花蕾初绽。
“少将,我拥有第二军团的授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隶属于第一军团。”
说着,她用终端投影出一张授权书。
“特批本军团特二队,包括程渝、柳瑜然、明烟、齐范、娄榭子、秦策,于圣索亚3217年1月25日......”
丹尼卡站起身,皱了皱眉:
“特二队全员?晏洛少校为什么不在其中?”
栾翩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得到的授权书上只有这六个人。”
“少将,能否让我在走之前与程队见一面?”
丹尼卡无法,只得招呼副官:“看看程渝醒了没?”
“好的,长官。我看一下......程队他已经醒——!?”
副官突然失声,震惊地抬起脸。
丹尼卡立刻走过去,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看着石化的两人,栾翩皱起眉,就要走过去。
小副官立刻手脚并用关了监控,一脸镇定地道:
“栾小姐,程队那儿现在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
“喀拉”
丹尼卡指头猛地一响,幽幽道:
“幽会呢。”
只是为什么,他家小团长——不是——晏洛那小子看着像是被强迫的?
丹尼卡眯起眼睛,如临大敌。
栾翩站在舰首,眺望着停泊在不远处的皇家星舰,垂在扶手上的手悄悄握紧。
一艘小型穿梭舰停在接驳处,几名护卫上前为她开了舱门。她面色冷静地走进会客厅,指尖却已经沁出了汗。
在看见那个身影的刹那,无言的欢喜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她不自觉地弯起眉眼,笑得就像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那人笑着起身道:“栾小姐,许久不见。”
听到这个称呼,栾翩心里涌上一阵酸涩,脚步急促几分,却依旧很稳。她走到那人面前,忙活着为他沏茶。
“殿下快坐——”
“我们之间何必讲那些礼数?”
这语气温柔却强势,传达的意思是——时间不多,尽快进入正题。
栾翩动作顿住,放下茶壶,轻轻坐在红发青年的对面,道:
“恭喜殿下此次出征大获全胜。得到了穆元帅的认可,离我们的目标就更近了。”
越·埃尔维索亚笑出了声:
“你还是这么可爱,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如何,拍卖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栾翩放于膝上的指尖动了动,回道:
“日程已经安排好,两个月后,这场拍卖会将独享纸醉之城的舞台。只是殿下......”
她看着那双暗红色的眸,抿了抿唇:
“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真的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越似乎没想到都到了这一步,她还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诧异:
“怎么,你怕了?想中途退出?”
栾翩慌忙低下头:
“没有,我终身追随殿下。只是阿跹年纪还小,还有纸醉之城三十亿居民不该被牵连——”
“栾翩,我教过你,不能心软。不论是你弟弟,还是那些人,最终能不能活都是他们的命。”
说这话时,那红眸里是高高在上的冰冷,甚至还有一丝轻蔑。但随后,他就又恢复了亲切随和的模样,叹了口气道:
“栾翩,南十字虽然是一帮疯子,但也是讲信用的疯子;我可是他们最大的客户。你不期待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吗?那可是新人类啊,未来,祂将超越Alpha、Beta、Omega的等级划分......”
栾翩眸光闪了闪。
从性别等级,到异形一样的族群等级吗?那些实验体,到底是“新人”,还是“怪物”?
她抬起眼,张了张唇,最终只是说——
“当然,我的殿下。”
与此同时,帝都星,皇宫。
少年身着华服,坐在棋盘前,支着头,迟迟没有走下一步。
对面的人提醒道,“殿下,超时了。”
“用你说!”
少年气哼哼地回了一句,拈起一颗白子就往上一放,然后抱胸,挑眉看着对方。
那人面无表情,随手拈起一颗黑子一摆,堵上了白子最后一个出口。
“臣赢了。”
说罢,他就要起身离开。
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破空之声袭来——抓住了那人的衣袖。
刚摆好防御姿势的那人:......
他叹口气,道:“二殿下,我累了。我不想再杀毫无悬念的第999局——”
圣索亚帝国二皇子,豫·埃尔维索亚,皱着一张精致的脸蛋,软声道:
“海爷爷,最后一局~”
海与和:......
海与和,圣索亚帝国如今年纪最长的元帅,以一百二十三岁的阅历,又一次败给了一个身体年龄16岁、心理年龄6岁、实际年龄快五十岁的撒娇小破孩。
他捶捶老腰,重新坐下,无奈道:“殿下,你既不想赢,还坐在这棋盘边干什么?”
“我没有不想赢!”
“你有。”
海元帅在棋盘上扫掉半数棋子,拿起一颗黑子,道:
“您如果想赢,早在发现毒药的那一天,就该开始筹划;而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演一个心理年龄6岁的傻白甜。”
“你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我的谋划?”
海元帅又拿走几颗白子,剩余几颗被黑子包裹的密不透风:
“您已经错过了很多机会,埋下的棋子也不剩几颗了。”
二皇子撇了撇嘴:“我这是删繁就简,万里挑一......”
嘟囔着,他挫败地叹了口气。
“海爷爷,为什么会是哥哥啊?他明明一直一直,对我很好......”
他说着,声音低下去。
“我们一起闯祸,一起被关禁闭;哥哥自己只有一块桂花糕的时候,也要分给我四分之三块......”
“......”
海元帅垂眼,没有说话。
二皇子挑起一颗白子,放在黑子外围,然后往前推,把棋局彻底搅乱。棋子噼里啪啦落地,下了一场黑白不分的雨。
少年指尖还按在白子上,微微颤抖。
他轻声说:“就因为我们生于皇室......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