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白的、活生生的人轻易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又或许是劳拉的沉默让他们稍微放了点心。
两年后,1935年,劳拉主动把把柄送上门来了。
她在为茱莉亚贿赂阿尔弗雷德·瑙约克斯的时候,被他认了出来,发现她就是那个该死的、偷听的家教,而他终于找到解决她的办法了。
于是劳拉的名字,出现在1935年慕尼黑勒本斯波恩中心成立后,第一批自愿加入“生命之源计划”的申请书上(第31章)。
但可惜,还是让这个狡猾的女人逃脱了,虽然劳拉本人直到1937年在勒本斯波恩中心偷看出生婴儿的档案时才知道这件事,后知后觉的吓了一跳。
现在看来,这是舒伦堡的手笔。
又过了两年,也就是1937年,舒伦堡升任党卫队三级突击中队长,担任德国内政部专员和保安总局第1分局下第1行政处处长。
虽然劳拉到现在都没搞懂为什么,但她猜想是舒伦堡在调查阿尔弗雷德·瑙约克斯的过程中,发现她这个倒霉蛋也曾经干过贿赂的坏事,于是便一直监视她,最后才找上门的。
面对劳拉的质疑,舒伦堡当时咳了两声,“唔,不管你信不信,一直偷偷监视你的可不是我,而是……”
他没说完,但他不能说。
即使舒伦堡嘴上说着“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她给他打黑工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劳拉知道,纯粹是因为她落了把柄在舒伦堡手上。
“贿赂党卫军”、“帮助犹太人”,不管是哪条看起来都像是重罪,不被关上几年大概是出不来的,舒伦堡的意思大概是“要么我们走流程把你送进集中营,要么帮我们把他们一锅端了”。
劳拉选择了后者。
之所以选择从卡尔滕布鲁纳少校下手,是因为他似乎是这群人中最高调的一个。
舒伦堡起初调查到他妻子的账户有异常大笔的资金流入,但他声称是给妻子的“周年纪念礼物”,不久,他在德国赫赫有名的“海边白城”海利根达姆小镇购置了一座房屋,将一位情妇安置在这里。
光是为情妇购置房产、珠宝、衣服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支出,甚至远远超过他这位党卫军少校每年的薪资收入,而这些钱从哪里来,一目了然。
这还不是最惹眼的,重要的是,似乎他那位情妇在慕尼黑勒本斯波恩中心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并且在生下孩子后便消失了,舒伦堡猜测她因为某种原因已经身亡。
情妇、私生子、一个普通人的身亡并不能对一位纳粹军官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顶多是名声受损,不过是在他的累累罪行上又添一个无足轻重的砝码。
但舒伦堡这只狐狸不会放过蛛丝马迹,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都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同样,舒伦堡让劳拉进入占领区的犹太隔都和集中营工作的目的也是如此,每当死亡和威胁降临时,总有人愿意为生命支付高昂的价格,向敌人投降,或者贿赂敌人。
事实证明,小狐狸的敏锐是对的。
舒伦堡顺着卡尔滕布鲁纳少校扒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出一大堆人。
从卡尔滕布鲁纳少校,到瓦格纳医生、党卫军施瓦茨上尉、阿尔弗雷德·瑙约克斯少校以及维克斯准将,从慕尼黑达豪集中营,到勒本斯波恩中心和波兰犹太隔离区,成千上万的犹太人牵扯其中,数以百万计的资金,就连帝国审计总署都无法查清来源和去向。
这其中积累起来的金钱和珠宝,在许多情况下都没有按照规定进行登记,因此永远无法知道,是否有没收来的财物被侵吞,又被侵吞了多少。
从1933年到1940年,这桩“帝国腐败案”终于缓缓浮出水面。
告别弗里德里希,离开地下酒馆,劳拉莫名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党卫军全国领袖海因里希·希姆莱对腐败问题高度“关注”,甚至作为德国警察的最高长官,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反腐的主管领导。
对于党卫军法庭总部,希姆莱坚持要求“对任何形式的行贿受贿行为,务必从重严惩”,但他本人的道德呼吁与党卫军和警察法庭的反腐活动与事实真相,则形成了极为讽刺的鲜明对照——党卫军恰恰是最腐败的机构之一。
事情发展到今天,劳拉已经完全无暇思考到底为什么自己掺和进来了。
“帝国腐败案”牵扯到的人数不清,劳拉不过是其中的倒霉蛋之一,只不过她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
说实话劳拉不指望这些人真的被抓住关起来,希姆莱大概也不会真的对他们怎么样,但毋庸置疑,这件事是多年以来令她担惊受怕、辗转难眠的根源之一,而如今总算有个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