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飘着淡淡的幽香,似乎是照影峰上的熏香味,纪时钰眼皮动了动,逐渐转醒。
周围的陈设熟悉至极,是自己的寝居,纪时钰面上茫然,她记得昏迷之前还在绝云城,现在回到了见神宗,是魔兽已经除去了吗?
她轻轻咳了几声,余光瞥见肩膀的伤处已经被人包扎好,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不知道师姐她们怎么样了,纪时钰刚想起身,便听见一句微冷的“别动”。
傅离染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面无表情道:“把药喝了。”
身旁人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让纪时钰有些发怵,她接过碗,乖乖喝药。
药一入口,苦涩的味道瞬间遍布味蕾,纪时钰皱了皱眉,忍着将药一饮而尽。
“师姐,那两只魔兽都除去了?”
“嗯。”不冷不热的语气。
纪时钰看了眼她的神色,“那我……”
“你已经昏迷三日了,”傅离染知道她想问什么。
“也许是我之前没跟你说清楚,藏匿在绝云城的魔兽不容小觑,级别越高,所带的魔气越能影响修士的心性,如果不慎让魔气入体,只会越陷越深,你突然返回之时可有考虑过这些?”傅离染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语气不同以往,带着几分冷意。
纪时钰沉默着,她确实没想那么多,那时的她,满心满眼只有师姐的安危。
见眼前人不语,傅离染却没打算就此作罢,冷声道:“怎么不说话?当时我让你先离开,你明明答应下来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纪时钰垂下视线,低声答道:“我看见又有一只魔兽。”
“直接传音便是,何必回来?”傅离染盯着她,“还是说,你觉得我应付不来,想回来帮我?”
纪时钰低垂着眸子,面前人冷然的语气让她不自觉地眼睫轻颤。
她当时传音了,却也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去,师姐说得对,她只是炼气期,回去压根帮不上忙,反而影响了师姐。
道理她都懂,可为什么听师姐说这些的时候,心里会这般难受。
“对不起。”纪时钰竭力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师姐是化神境,提前就觉察到另一只魔兽,根本不需要她的提醒,是她自不量力,自作主张。
心中闷闷的难受至极,纪时钰颤声道:“师姐,我知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惹你生气了。”
嘴上认错,心中却莫名的委屈,她明明只是担心师姐,不想师姐受伤,在那里硬生生挨了魔兽的一爪,没想到回来后还要挨骂。
想到这,纪时钰微别开脸,眼神黯然。
傅离染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凝眸看她,眼前人本就因受伤脸色虚弱,此刻苍白着一张脸,唇瓣微微颤抖,眼角似乎有晶莹一闪而过。
瞧见她这副模样,傅离染怔了怔,心中的气骤然消了大半,原本冷硬的语气也下意识地放缓,“怎么了?”
纪时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别过脸,胡乱擦了下眼角,“我没事。”
这句“我没事”更像是在逞强,傅离染蹙起眉,主动靠过去,手轻轻托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同自己对视。
纪时钰不得不转回脸,眼神却还在躲闪,嘴上找着拙劣的借口:“刚才被风吹了下,眼睛有些不舒服。”
从这个角度,傅离染清晰地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眶和眸底的水色,一面觉得她完全不会撒谎,一面用指腹轻柔地拭去脸庞上残存的泪。
“怎么哭了?”
感受到眼前人微凉的指腹和轻柔的安抚,纪时钰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望进了那双清寒的眸子,往日的冷淡在此刻尽数褪去,只余下星星点点的柔和。
师姐的指尖带着一抹凉意,抚过自己的脸庞时,是罕见的温柔。
半晌,纪时钰反应过来,迅速移开了目光,身子往后仰了仰,拉开彼此的距离。
脸上隐隐发热,她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避开眼前人的视线。
傅离染看着她视线回避的模样,不由轻叹,唤了句“师妹”。
纪时钰应声抬眸,瞧见这人眼底的几分无奈。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可是,我也会担心你啊。”
她多数时候是淡漠疏离的,很少说这种直白的话,所有的情绪也不甚鲜明,可此时,她毫不避讳地向自己袒露心中真实的想法,让人得以窥见隐匿其中的情绪。
同她对视的那刻,纪时钰只觉呼吸一窒,心跳在此刻陡然失序。
*
几个时辰后。
“谢师姐,你别走来走去了。”纪时钰看着不停在面前晃悠的人,难得有些头疼。
谢无诀带来了一些疗伤的药草,说是来探望她,谁知一进寝居便问一堆问题,还到处晃。
谢无诀睨着她,毫不客气道:“你说你怎么这般大胆?炼气期还敢去硬抗魔兽的攻击。”
“我已经筑基初期了。”纪时钰弱弱地顶了句嘴,师姐离开之后她内视灵府,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然突破到筑基期。
闻言,谢无诀眼神诧异,随即笑道:“突破了?那你这下挨得值。”
她指了指桌上的几包药草,“你明日便能下床活动,刚才我跟你说了熬药的方法,别忘了喝药。”
纪时钰顺着看向桌上的药草,心念一动,问:“剩下的熬成药会不会很苦?”
她记得那碗药的苦涩,如果还是这样,她要提前准备好饴糖。
“苦?”谢无诀疑惑地皱了皱眉,而后把药方递到她面前,指着上面道,“你自己看,其中的药材没有味苦的,熬成的药怎么可能会苦?”
纪时钰一愣,下意识道:“那早上的那碗药怎么会……”
听到这,谢无诀瞬间明白了,意味不明地笑道:“那碗药是傅离染熬的,为何那么苦你自己去问问你的好师姐。”
想来师姐是故意这么做,就为了让她长长记性,纪时钰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扬唇笑了笑。
旁边的谢无诀像见了鬼似的盯着她,这人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意料,被捉弄了还笑得出来。
她敛去心中的不解,问:“等你伤好了,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
纪时钰摇摇头,她刚筑基,需要多加修炼稳下修为。
谢无诀撇了撇嘴,“你现在和傅离染一样无趣,山下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们这次去绝云城肯定只顾着除祟,傅离染没带你去街上逛过吧?”
她语气肯定,似乎笃定了傅离染不可能这么做,纪时钰淡淡一笑,反驳:“谢师姐,这点你说错了,师姐特意带我去绝云城的街上逛过。”
谢无诀一顿,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
按她这些年对傅离染的了解,傅离染一心修炼,不喜喧闹,从来不会去那些繁华之地,更别说带着旁人一起去。
不过,谢无诀突然想到两人回来时,傅离染紧紧将纪时钰护在怀中的模样,这么些年来,她也从没见傅离染抱过谁。
傅离染屡次破例,真的只是因为她是师出同门的师妹吗?谢无诀略带深意地看了纪时钰一眼,半晌不语。
肩膀处依旧隐隐作痛,纪时钰闭了闭眼,眉目间多了一丝倦色。
见状,谢无诀不再多言,只道:“罢了,这几日我要下山,如果你想一起的话就给我传音,正好傅离染不在,也没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忽然捂住嘴,止住话语。
但为时已晚,纪时钰察觉到不对劲,打起精神问:“师姐她不在照影峰?”
明明师姐几个时辰前才来过,纪时钰目光疑惑,望向谢无诀,等着她的回答。
果真是多言多败,谢无诀暗自懊悔,糊弄道:“没什么,傅离染很好,你安心养伤,我想起落月峰上还有事,先走了哈。”
闻言,纪时钰更是怀疑,瞧着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样子,纪时钰作势要起身下床,“谢师姐,你说清楚。”
谢无诀拿她没办法,心知事情已经暴露,只能停住脚步,一字一句如实道来:“魔气催化了你体内的蛇毒,傅离染等不下去,直接前往谪乌山寻找溯阳果了。”
“她特意让我瞒着你。”
纪时钰先是愣了愣,而后敛下眼帘低声道:“告诉我也无妨,我现下受伤了,肯定没办法跟着她去。”
谢无诀觑着她,觉得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莫名地好笑,“你担心她做什么,傅离染的修为在宗中数一数二,就算去谪乌山,也顶多受点伤。”
“而且,”谢无诀悠悠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去了又帮不到她。”
旁边的人动作不算轻柔,一下子便把她的发饰弄乱了,纪时钰皱着眉躲开她的触碰,“我知道,我不去。”
闻言,谢无诀满意地点点头,放下心来,笑道:“这才对,我回落月峰了。”下一刻,她召出灵器,转瞬之间便出了寝屋。
纪时钰整理了下头发,躺回床榻。她想起之前师姐每次摸头时总是动作轻柔的,和谢无诀压根不一样。
师姐带给她的感觉也和旁人不同,温柔又让她无比眷恋,她对宗中其她师姐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感受。
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