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说完没两分钟就听见敲门声,薄薄的不锈钢门被敲得哐哐响,声波发散到门框上,引起嗡嗡的共振。
“来了!”姜楷仪跟着赵静云往外走,开了门,一个年纪七十来岁的大爷正看着赵静云笑,“我说怎么今天这么早要我过来,原来有客人在。”
又瞧见地上的牛奶和赵静云身上背的包:“这是要出门?”
“对!”赵静云朗声笑,“仇老板你快些,我等着卖了钱买水果呢。”
老头哈哈笑,手上动作没停,先把装了易拉罐的蛇皮袋拎出去,又去捧那堆纸皮。
赵静云锁上门,转身一手拎牛奶一手拎上牛皮袋:“走,下去称。”
楼下没遮挡,走了两步路就出了汗,姜楷仪站在楼梯口躲着太阳,掏出手机先把车上的空调打开。
旁边赵静云手搭凉棚,听见仇老板问她:“那孩子又去医院了?前两天我在隔壁超市收废纸,只瞧见她爸爸,买了不少方便面。”
小羽在这边住了两年,仇老板也是附近的人,经常上门来收废品,对莫晓晓一家的情况多少了解些。
“嗯。”赵静云点点头,“我就是要去看看小羽,所以让你早些过来呢。”
仇老板称完了东西,一边掏手机一边说:“一共113块钱,我转你一百五,你也替我给孩子带箱奶去。”
赵静云忙双手作揖:“谢谢谢谢......”
“我替小羽谢谢仇爷爷。”
姜楷仪有点意外,抬头看见呵呵笑的老头子,黝黑的脸上已经挂了汗珠,他抬手擦了一把汗,随意地在已经发黄还破了几个洞的白色短袖上擦了擦,一边转钱一边说:“希望那孩子早日康复。”
多淳朴的人,姜楷仪心中动容,视线还落在仇老板身上,瞧着他佝偻着身子把那堆纸盒又扎紧了些,抓住绳子一使力扔上了三轮车。
“走咯!”
“好嘞!再见!”
赵静云转过身招呼她:“咱们也走吧,姜小姐。”
上车一阵凉爽,姜楷仪拿纸巾给赵静云擦汗,赵静云谢过又告诉她:“这仇老板人真不错,没了老伴儿自个儿一个人住。闲不下来,平常收收废品。”
“热心人,也爽快。去年得知小羽生病就给莫晓晓她们捐过钱。”
姜楷仪心中不由地赞叹,看老头子的打扮平常肯定也是不乱花钱的,但对陌生的小姑娘存着这么大的善意,生出援助之手,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已经过了早高峰,车子行到医院,路上没怎么堵,只在院门口排队排了好一会儿。
赵静云又感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医院天天都忙。”
姜楷仪跟着点头:“永远都不要来才好。”
住院部她已经很熟悉了,小羽跟牛崇义在同一层,那一层住的都是肝肿瘤患者。
“小羽,看看谁来啦!”
“赵阿姨!”姜楷仪跟着赵静云进病房,床上的小姑娘先是一喜,然后看见了她这个陌生人,连忙把手边的假发拿起来戴到头上。
瘦弱的小姑娘脸色发黄。旁边站着的是她的母亲,身形消瘦,但目光柔和。
“赵阿姨你怎么来了?”莫晓晓忙接过赵静云手上的两箱牛奶和水果,跟姜楷仪目光相碰,她有些诧异,楷仪对她点点头,“你好。”
“这位是姜小姐,我就在她家做钟点工。”赵静云给她们介绍,“姜小姐听说小羽生病,特地跟我一起来看看小羽。”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关心。”莫晓晓把东西放下,搂住小羽指着姜楷仪让她喊阿姨。
“阿姨好。”小姑娘脆生生喊人,右侧上臂上装着PICC输液管,虽然脸色发黄,倒没有虚弱的样子。
“哎,你好。”姜楷仪心下泛酸,脸上依旧是慈爱的笑,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小羽,“阿姨给你买了芭比娃娃,看看,喜不喜欢?”
小姑娘一听有芭比娃娃,眼睛一亮,立刻就要妈妈帮她把床摇起来。
“我来。”赵静云刚巧站在床尾。
莫晓晓一边拆玩具包装,一边连说了好几遍“感谢”,姜楷仪让她不必客气,一时好一阵你来我往。
小羽玩上了玩具,童真的脸上藏不住高兴。
她们三人目光慈爱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小羽把芭比娃娃拿在手中,抬头冲姜楷仪笑:“谢谢阿姨。”
“不客气。”这一声“谢谢阿姨”让姜楷仪险要落泪,她堪堪忍住。
转头看见莫晓晓在抹泪,她忙把另一个袋子递过去转移莫晓晓的注意力:“这里是我儿子的衣服,他比小羽小一岁,男孩子长得大一些。我挑了些中性款给小羽,都是新的干净的,你收下。”
“谢谢你......姜小姐谢谢你......”莫晓晓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哽咽。
赵静云忙劝她:“不要哭,孩子看着呢。”
莫晓晓哭成这样,姜楷仪有些着急:“你别哭,别哭......怪我,惹你伤心。”
小羽也放下芭比娃娃去拉妈妈的手,莫晓晓把她搂进怀里,来不及擦眼泪:“谢谢你......谢谢你姜小姐。”
这段插曲也让彼此更近了些,莫晓晓收住情绪请她们坐下,她倒了两杯水给赵静云和姜楷仪,转头看见认真玩玩具的小羽,小声跟她说:“咱们把头发拿下来吧,太热了。”
孩子摇摇头,又抬眼看了姜楷仪一眼。
莫晓晓明了,伸手拿下自己头上的假发,露出跟小羽一样的光头,姜楷仪心中一滞,忍住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声惊讶。
“妈妈也不戴,太热了。”她指着姜楷仪,“姜阿姨不是外人,她给你带了玩具和这么多新衣服,她是关心你的人。”
小羽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姜楷仪,点了点头:“好。”
莫晓晓替她摘掉假发,露出一个小光头,姜楷仪喉咙哽得酸,竖起大拇指:“小羽真漂亮。”
孩子得了夸奖又笑眯眯地继续玩玩具,姜楷仪想知道孩子的病情,又不好冒昧问,好在赵静云开了口:“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我瞧着状态很好啊。”
莫晓晓点点头:“用了新药,没之前那么难受。小羽很乖,挂水吃药都很配合。”
她说着又要落泪:“她真地很听话,我知道她一上疗就吃不下饭,喝点牛奶都勉强,但还是硬着头皮吃。”
“这两年,她从不知所措恐慌害怕,到慢慢接受,已经习惯了。她受了很多罪,也哭了很多次。”
她说完深深喘气,鼻腔浓重的呼吸传到姜楷仪耳朵里,她也不自觉落泪。
顾及着孩子,三个人都不敢太大声。
莫晓晓调整了一下情绪:“两年前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四期了,18厘米的肿瘤,脑部也有转移灶。”
“怪我们不好,在外面工作,一个月才回家两天,孩子一直丢给老人。”
姜楷仪心痛,擦了擦眼泪宽慰到:“肝母细胞瘤治愈率挺高的,小羽不会有事的,肯定能痊愈。”
莫晓晓痛苦地摇头:“她不是单纯型的,是混合型肝母细胞瘤。”
不需要了解得多专业多细致,也知道莫晓晓说的意思,姜楷仪紧攥着手,努力平复情绪。
床上小羽看见她们哭,又放下了芭比娃娃,爬到莫晓晓身边把妈妈抱住。
一言不发,就乖乖拱在母亲怀里。
姜楷仪心痛,不忍再看,跟赵静云一起低着头低声啜泣。
等都缓了心情,莫晓晓努力露出笑脸:“好在我们遇上了好医生。付医生。”
“付医生?”姜楷仪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对,付医生。”说曹操曹操到,莫晓晓身子偏了偏,朝刚巧站在门口手上正接过家属递来的报告单的付令尘打招呼,“付医生!”
“付医生。”姜楷仪跟着转头,果真是付令尘,她朝他点点头,付令尘回应她,也点了点头。
光落在她身后,他还是能看清她红肿的眼睛。
付令尘心中下意识的疑惑冒出头,这个小姑娘又跟她是什么关系?
“姜小姐,你也认识付医生?”
莫晓晓问她,姜楷仪回过神,点了点头:“我一个长辈生病,付医生也是他的主治医生。”
知道她也认识付令尘,莫晓晓找到了共同话题,不住地夸赞付令尘好。
“他很厉害,特别特别厉害的一个医生。”
“我们前期化疗了三次,在寡转移后,他立刻安排了另一位大神给我们手术,一刻都不含糊。”
“后来我才知道指南不推荐手术,如果不是他有这样的经验,抓住机会帮我们拼了一把,我不敢想象现在的日子。”
莫晓晓讲到这里,眼泪扑簌簌掉,但脸上带着笑,是欣慰地流泪。
赵静云忙抽了纸巾递到她手中,姜楷仪重重点头:“付医生确实很厉害,他以前在德国和日本的医院工作过,都是治疗肝部肿瘤很出名的医院。”
她看看小羽又看着莫晓晓,无形中给她力量:“会好的,小羽会痊愈的。”
她不能再逗留,不想在这里徒增旁人心痛,况且时间到了,赵静云也要去工作。
小羽在她们聊天的时候已经睡着了,姜楷仪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心中默默祈祷孩子能早日康复。
她起了身,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在莫晓晓手上:“这里有五千块钱,一点小小心意,给孩子补补营养。”
莫晓晓立刻推回去:“姜小姐,我不能收。”
“姜小姐,你拿回去。你来看看孩子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收你的钱。你给小羽买了礼物,还带了这么多东西。钱我真地不能收。”
姜楷仪打断她,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收下,别把孩子吵醒。”
“我小小地尽一点力,咱们都是为了孩子。”
“我们走了,你好好休息。”她不待莫晓晓再三推却,跟赵静云一起快步往病房外走。
后面是莫晓晓叠声的感谢,赵静云想起什么话又转身,指着墙角的牛奶:“有一箱是仇老板让我带来的。”
莫晓晓一愣,又连连谢谢仇老板。
回头跟赵静云不是一路,姜楷仪把人送到地铁站,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掏出手机给姜砚行打电话:“有空吗大哥,我去蹭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