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希尔德担心的离别并没有到来，至少没有到来得那么快。

就在祈祷日，做完祷告的片刻休息时间，教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喧嚣嘈杂的人声让安东尼大主教皱起了眉头。

一个穿着盔甲的骑士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身上带着浓烈的野兽腥臊味，刚一靠近尤里卡，中央庭教会的几名人员就被浓重的骚臭味熏得干呕。

骑士在尤里卡身前驻足，迟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安东尼大主教，贴着尤里卡耳边汇报了什么。尤里卡神色凝重，起身示意艾尔维拉出去交谈。

“爱尔芙——”

希贝儿惊呼一声，惹来前面安西娅老师不赞成的目光。原来是布林希尔德注意到两人神情凝重地出去了，想也不想地翻身从长排座椅上翻了出去，身法灵活地追了出去。

教堂外的广场，不知不觉已经聚集了一支骑士小队——不同以往的意气风发，好像吃了败仗的逃兵，盔甲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个个神情萎靡。

艾尔维拉站在骑士小队面前，尤里卡则俯身挨个查看骑士们的受伤情况。布林希尔德就是这时候走上前去，站在艾尔维拉身边。

汇报情况的骑士队长一顿，见艾尔维拉主教没有表示，继续汇报：“……我们是按照冬季巡逻线路，走到东北方的雪松村时发现不对的，村庄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随后我派了一名队员进去探查情况，但是他再也没有出现。当时我查觉不对，但是没有下令返回，而是增派了五人进村查看状况……最后，只有伯克一个人回来……”

顺着骑士队长指的方向看去，是在场伤得最重的骑士——他下半身盖着一条旧毛毯，已经被血液泅湿，灰色的毛毯上大块暗红色。尤里卡掀开毛毯，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名叫伯克的骑士下半身血肉模糊，从大腿中部断去，整条小腿和半截大腿不见踪影，伤口血肉模糊，边缘参差不齐。

尤里卡俯身查看一番伤口，断定道：“是熊，应该是大型的棕熊，伤口处能看到牙印，而且大腿骨是从中间咬断的，除了棕熊，没有别的能做到了。”

“不，事情没那么简单。”方才在教堂和布林希尔德搭话的温蒂走了出来，她走上前，对着受伤的骑士释放了一个小型的治疗术，白色的光球在骑士的大腿截断处停留，没能融入，反倒激发出一缕缕血色的气体。

血红的气体缓缓升空，艾尔维拉一抬手，一节冰锥拔地而起，追上血红气体攀升，完全包裹住冻成冰蓝色的冰柱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成细小的碎屑，落地时已经化为齑粉。

艾尔维拉望向东北方向的天空，分明是晴天，东北角却黑云密布，一片灰暗。

布林希尔德也望向东北角，一直以来，有什么事情似乎被她遗漏了。

那边的温蒂已经检查骑士伯克的伤势，用了治疗术，缓解他的伤势后下了结论：“不是单纯的棕熊，像狂化的熊头兽人。”

兽人？

尤里卡皱眉：“兽人怎么会来伊斯特芬雪原，此前从来没有过先例。倒是以前有过冬季食物匮乏，棕熊冬眠提前苏醒翻过雪山入侵村落的事。”

布林希尔德突然发声：“不是普通的棕熊。”

她的视线长久停留在骑士的伤口，冷静判断：“如果是棕熊，他伤的就不应该是腿了，棕熊会直立起来，用扑咬的方式进攻，但是他的头、颈、肩、背都没有伤口，反而伤在腿部。”

温蒂看向她：“所以我说是狂化的熊头兽人。”

布林希尔德摇了摇头：“不可能。兽人蜗居在森林里，除非整个部落迁徙，不然绝无可能翻过雪山抵达伊斯特芬雪原，而且伊斯特芬雪原物资匮乏，他们没有迁徙的理由。”

“狂化的兽人，就更无可能，真是狂化兽人，他逃不出来的。而且，狂化兽人看中的猎物，会优先掏内脏。”

讨论并不能解决问题，艾尔维拉出声终止了这段讨论，她冷静地下达吩咐：“尤里卡，今天安排骑士团加强对周边村落的巡查，以探查为目的，遇到任何情况及时回来汇报。等到中央庭的人走了，立刻安排前往雪松村，彻查此事。”

吩咐完尤里卡，艾尔维拉转头吩咐温蒂：“温蒂，安排修道院的医师做好救治伤员的准备，选几个有自保能力的，今天跟骑士团一起巡查。”

尤里卡和温蒂应了声，带着伤员去安排事情了，艾尔维拉领着布林希尔德回了大教堂偏厅，安东尼大主教已经等了她一会儿了，见艾尔维拉回来，关切询问道：“艾尔维拉主教，怎么了？”

艾尔维拉神色平静无波：“不过是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安排。”

安东尼大主教的视线在尤里卡的空座位上停留几息，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和艾尔维拉讨论起克雷孟特神父主持的祈祷仪式。

可是，直到祈祷日仪式结束，前来祈祷的人们纷纷散场，尤里卡也没再露面。

安东尼大主教起身回了招待厅，那里行李侍从已经收拾好了，整装待发。希贝儿在后面怏怏不乐，拉着布林希尔德舍不得撒手，布林希尔德一双尖耳朵下趴成飞机耳了，强忍着腻歪，现在又由衷希望她们快点离开了。

安西娅老师突然过来：“希贝儿——”

希贝儿连忙松开布林希尔德，朝老师行礼，安西娅老师却说：“安东尼大人叫你去一趟，孩子。”

希贝儿不明所以地被叫走了，布林希尔德刚松了一口气，身后传来加百列的声音：“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

布林希尔德转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加百列笑眯眯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我一直都在啊。”

“不可能，刚才祈祷的时候你就不在。”

加百列总是半阖着双眼因为惊讶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眸水光潋滟。布林希尔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放心，我不会告诉你老师的。”

两人朝着广场方向走去，加百列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布林希尔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总感觉你身上很多秘密啊，小神父。”

加百列笑眯眯地回望，对视几秒后默默掏了掏袖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截肉肠：“给你。”

布林希尔德从善如流，接下封口费，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说：“虽然你看起来是个稳重神父，但是光你做的这些事够你被开除了。”

“我就是稳重神父啊，”加百列笑眯眯地，“要是真的被分配到哪个小领主的土地上当一个神父，也许我能胜任呢。”

“那也不错，”布林希尔德表示赞许；“毕竟你看着就很能让人放下心防的样子。”

布林希尔德回房间后不久，艾尔维拉也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并不意外的消息——

“中央庭的一行人暂时不走了。”

果然和加百列说的一样，布林希尔德心想，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艾尔维拉顿了下，解释道：“安东尼大主教找人占卜，得出结果是这次雪松村遇袭一事和黑暗阵营有关，他们也会去雪松村。”

艾尔维拉沉默一会儿，嘱咐她：“明天，我领队去雪松村，你待在城里，尤里卡也在，有事你找她就好。”

布林希尔德应了一声，有些纳闷艾尔维拉这种嘱咐留守儿童“妈妈出去上班，你在家待着，有事找隔壁阿姨”的语气要哪样。

艾尔维拉一手牵起她，一边说：“我今晚还要和安东尼大主教议事，我们先抓紧时间用晚餐。”沉默一会儿，又嘱咐道：“你在城里好好待着，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布林希尔德应了声，一整晚的表现堪称乖巧，就是吃晚餐时有些面目狰狞——吃多了加百列的私厨，再吃伊斯特芬城的食物，哪怕是最高级别的主教大人同款套餐，依旧是难吃到难以下咽，总觉得这些食材让伊斯特芬城的厨师烹饪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用过晚餐，布林希尔德送艾尔维拉出去，艾尔维拉嘱咐了一些生活琐碎小事，逗笑了布林希尔德：“怎么了，是不打算回来了吗？嘱咐这么多。”

艾尔维拉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今天是祈祷日，艾尔维拉难得穿上了礼服——雪白的长袍上滚了金边，扣子也是金色的六角雪花状，衣服上还用极浅的蓝色绣了雪松、雾凇纹样。配套的带兜帽的斗篷更是精美绝伦，白色的毛毡材质上面是繁复的金色图案：日月、星辰、雪花、藤蔓……

艾尔维拉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奇迹，她作为冰雪精灵，却在光明教会的引导下同时信仰光明神，这身礼服独一无二，因为这是当时的教皇为表示对艾尔维拉的接纳与尊重，特批的款式。其他地方的主教大人礼服不过是金扣黑色长袍，更显得艾尔维拉的特殊。

换上礼服的艾尔维拉有一种别样的庄严、凛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美。

布林希尔德轻轻上前，在艾尔维”拉的侧脸印下一吻，笑着说：“那就再见了，艾尔维拉。”

艾尔维拉垂下眼眸，浓密纤长的白色睫毛微微颤抖，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直到小院外传来侍从的叩门声，艾尔维拉这才抬头：“等我回来。”

布林希尔德没吭声，笑眯眯地看着艾尔维拉出门。艾尔维拉一走，房间地板上的蓝色魔法阵亮起，大门上浮动着蓝色的图案——艾尔维拉给门上下了禁锢咒。

布林希尔德却没有像前两天才来时一样气急败坏，她收拾了餐桌，将餐盘放在一起，等待仆人来收。时间很充裕，她还洗了个澡，打开衣柜时，发现里面服装风格迥异，皮草、公主裙、淑女裙、骑装……显然不是艾尔维拉自己的衣服，那就是为她准备的了。

布林希尔德挑了身冬装换上，把长长的银灰色辫子盘在脑后，戴上兜帽披风、手套，最后扫视了一眼房间，垂眸，挥手——

哗啦啦——

是禁锢咒破裂的声音，一只乌鸦飞了进来，在房间内盘旋一周，落在了布林希尔德肩头。

布林希尔德伸手逗弄了它一下，它亲密地用脸颊蹭了蹭布林希尔德指尖，布林希尔德轻笑一声，踩着一地碎裂的魔法阵，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