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回家时,梧桐叶正簌簌落在门廊台阶上。这座位于城郊的灰白别墅在暮色中沉默伫立,玄关处积尘被楚砚的军靴踏出清晰的纹路。
——这栋曾萦绕着鸢尾香气的宅邸,如今只剩军用消毒剂刺鼻的味道。
三年来首次踏入主卧的男人站在穿衣镜前,指尖拂过台面薄灰,他的向导在记忆中对他露出永恒的微笑,仿佛正隔着镜子看向自己。
男人解开军服外套,金属搭扣碰撞声在空荡房间里格外清脆,他把自己的军服挂在江浸月的作战服旁边。
暮色浸透别墅时,楚砚正裸着上身站在镜前。
水流沿着紧绷的背肌滑落,在腰窝处积成小小的水洼,最终被浴巾粗暴地抹去。
剃须膏的白沫正从他锋利的下颌线消退,露出青色的胡茬根部——这种雄性荷尔蒙的痕迹本该显得粗犷,却被他的薄唇衬出几分禁欲的冷感。
湿热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散,楚砚凝视着镜中熟悉的自己。
伪装药剂褪去后,眉骨那道浅疤在雾气里泛着淡红。水珠沿着紧绷的腰腹滑落,在深灰色防滑垫上洇出水痕,常年军旅锻造的躯体如同希腊雕塑,每块肌肉都蛰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此刻这具充满攻击性的身体却静止着,任由剃刀贴着喉结游走,仿佛在完成某种献祭前的仪式。
突然,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按上玻璃。
镜中人喉结滚动,常年紧抿的唇角尝试着勾起弧度,最终定格成生涩的温和表情。这个笨拙的练习让窗外巡逻的机械鸟都暂停了扫描,它从未见过主人脸上出现这样鲜活的神色。
“您好。”楚砚对着镜子说:“我叫楚砚。”
“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
这天夜里。
江浸月用肩膀抵着吱呀作响的诊所铁门,牛皮纸袋里青苹果随动作相互碰撞。他低头摸索钥匙时,月光突然被高大的阴影笼罩,某种冷冽的雪松气息混着未散的淡淡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找您看病的价格是一银币。”低哑声线惊得苹果袋险些坠落,来人摊开的掌心里,一枚崭新的银币闪着黯淡的光,还附赠一颗蓝莓水果糖。
江浸月后退半步,后腰抵住生锈的门把手,他仰头看着不速之客,诊所二楼透出的昏黄灯光勾勒出对方斗篷下的锋利下颌线。
向导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门锁,继而漠然转身:“我说过,你打哪儿来就回哪去——”
“我的精神图景全碎,”对方突然截断他的话,“……三年了。”
这个数字让江浸月开锁的动作顿了顿,钥匙在锁孔里发出细微咔哒声。他借着推门的动作再次打量来客,对方将自己的容貌藏在斗篷的阴影里。
可江浸月无论如何都能认出对方——是那个伪装成B级的家伙。这疯子,精神图景全碎,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
“你最好打听过我这的规矩。”向导后退半步,后颈汗毛在这位神秘哨兵无意识散发的压迫感中根根竖起。
“您不挑病人,什么人都救。”对方从善如流。
“我是说,你不要给我惹麻烦!”江浸月咚的放下牛皮袋,叹口气:“还有,以真面目示人是基本的礼……貌……”
当斗篷滑落的瞬间,诊疗室的老式吊灯突然爆出电流声。
江浸月看着那张出现在无数新闻屏上的面孔,苹果从指间滚落。
联邦英雄的真人比全息影像更具压迫感,即便收敛了信息素,顶级哨兵的存在感仍让狭小空间里的空气变得粘稠。
斗篷落地时发出轻响,他看见月光为那人镀上一层银边——宽肩窄腰撑起最简单的黑色作战服,作战裤包裹着充满爆发力的长腿,而那张脸……
传闻中的联邦战神此刻真实得可怕。
潮湿的黑发垂落额前,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
楚砚解开了领口最上端两颗纽扣,锁骨凹陷处随着呼吸起伏,像某种无声的邀请。
“……”
诊疗室顶灯接触不良地闪烁,对方抬眼看向他的刹那,江浸月撞进一片暴风雪肆虐的荒原。S级哨兵的精神威压让玻璃器皿簌簌震颤,他却在那双眼睛里窥见更深的废墟。
"你应该有专属医疗团队。"向导不动声色地将手术刀笼进袖口,操作台下的报警装置硌着膝盖。
他注意到对方作战服内侧暗袋的轮廓,那里面本该装着配枪的位置此刻空荡荡的。
楚砚的视线同一时刻掠过墙角堆着的营养剂空瓶,最后停留在窗台那盆蔫头耷脑的绿植上——他不知道,那是另一个S级哨兵随性种下的。
“没佩戴武器。”他坦然展示弱点的样子惊得江浸月瞳孔骤缩,当注意到向导的眼睛狐疑地在他脸上扫视时,又停顿补充:“上次的伪装……不太体面。我在出任务。”
“这些不用跟我说。”江浸月迅速堵住他的嘴。
哨兵乖乖闭上嘴,他安静坐在那,像是在等待向导的处置。
对方没有恶意。
江浸月能感觉得到。
精神图景碎裂也是真实的。
“你应该去白塔。”向导指尖凝聚起荧蓝精神力:“我这可没有能配得上S级的止痛剂。”
男人闻言只是微微勾了勾唇。江浸月这才发现对方没穿防弹衣,没有任何防备,崭新的衬衫下隐约透出肌肉轮廓。当楚砚卷起衣袖露出小臂陈旧针孔时,某种尖锐的酸楚突然刺破向导的心。
“他们治不好。”哨兵漫不经心地笑:“这儿——”带着枪茧的指尖轻点太阳穴,“病得太严重了。”
诊疗仪器的嗡鸣声中,江浸月的手掌悬停在对方额前半寸。
他能感知到楚砚的精神图景在疯狂坍缩,暴风雪裹挟着记忆碎片在意识海掀起海啸。
当向导素如月光般渗入裂痕时,哨兵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汗珠顺着滚动的喉结滑进衣领。
“闭眼,放松。”江浸月手掌触到他额头的瞬间,对方突然轻颤。
属于顶级哨兵的体温透过皮肤灼烧过来,混着刚沐浴后的水汽,在狭窄空间蒸腾出令人窒息的热度。他能清晰看见对方喉结上的细小水珠随着吞咽动作滑进领口,没入那片令人眩晕的肌理沟壑。
当楚砚后仰时,陈旧的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作战服布料被胸肌绷出危险的弧度,这个本该充满戒备的姿势,被他做成了猛兽收起利爪的臣服。
“我不会触及你的记忆。”江浸月说:“所以不要排斥我。”
话虽如此。
但是这个S级哨兵好像连基本的防范意识都没有。
精神触梢探入的刹那,浩瀚的破碎图景如星骸般扑面而来。暴风雪永不停歇的荒原上,冰川裂痕深处涌动着炽热岩浆,本该守护精神域的量子兽残影在虚空中痛苦嘶鸣。这是江浸月见过最惨烈的精神图景,却奇迹般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江浸月刻意无视那些记忆碎片,向导的精神触梢在暴风雪中艰难穿行,当他试图填补哨兵无药可救的精神裂缝时,某段模糊画面突然闪现:一颗蓝莓糖,有人把他放在了哨兵的掌心里。
“放松!”江浸月厉声喝止精神图景的剧烈震荡,冷汗顺着脊背浸透上衣。
而当他强行切断连接时,发现哨兵漆黑的瞳孔已缩成金色竖线,这个本该失控的临界点上,对方却仍保持着双手平放膝头的姿势,仿佛被驯服的猛兽。
诊疗室陷入死寂,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两人之间来回碰撞。
江浸月皱眉,说:“放松,想一些让你放松的东西,比如家——”
“是开满向日葵的庭院。”楚砚突然打断他,瞳孔深处浮起星点鎏金。“二楼窗台放着玻璃罐,装着你爱吃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抱歉。”
江浸月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