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温柔的声音,像轻柔的和风安抚着他、牵引着他,继续往前:
“好孩子~快来~”
“孩子~”
可有个令人烦躁、厌恶的声音一直从身后传来!
“李舒云!”
“不要过去!回来!李舒云!”
李舒云!李舒云!李舒云!
谁都可以叫这个名字,就是他不行!愤怒的火焰烧灼着他,就算前面是阿娘的声音,也无法压制住他即将要倾泻而出的怒火。
转过身去,李舒云不耐烦地吼:
“别再叫我的名字了!”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周围的景物像被拉扯到极致,成了一条条细长的丝线。
一阵巨大的、无法逃离的吸力,将李舒云整个人往石桥的反方向吸卷,所有事物都被卷入这庞然旋涡。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拉入了另一个时空。
漂浮、停滞、安静、虚无。
李舒云总觉自己在等谁?
虚无的前方飘入红色的一缕烟雾,将他卷了进去。
在烟雾之中,他嗅到了那个熟悉的、浓郁的,曾在日日夜夜萦绕在他身边的味道!
他只想逃离!
扭打着、挣扎着,他却和那股烟雾越缠越紧,越纠越密,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
他快要被这股侵袭入体,包裹四周的力量碾碎。
彻底融化....
李舒感觉自己也变得轻盈,像成为了没有躯体的灵魂,完完全全与那股味道交融混合,分不出你我。
时间在这样的融合中一点点过去,李舒云似乎已经失去了“我”的感受。直到耳边传来奇异的经文唱诵声。
他的意识才慢慢从混合一块的水液中慢慢剥离,再化形,重生出一个新的自己。
身体的知觉慢慢恢复,但李舒云好像隐约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留在了他的身体里,或者说...
现在的他似乎不再是那个“纯粹”的自己了?
包裹着李舒云红雾,从他的身上慢慢褪下,轻柔拂过李舒云每一寸肌肤后潜了回去,把属于他的识海还给了李舒云自己。
慢慢地,他也能听到耳畔传来渺远的声音。有人在啼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身上也压着什么,一时半会喘不上气。
“咳咳咳!”被压着的胸口实在难受,李舒云猛咳几声。
那些声音刹那间凝滞、消失。
诡异的缄默。
然后是五感知觉排山倒海般向李舒云侵袭而来,那些原本隔绝在遥远距离之外的声音,一下充斥他的耳朵,像炸开的烟花,让李舒云有些不适应这种“吵闹”“嘈杂”。
“诈尸了!!”
“舒云!”
“我的孩子!!”
“哇靠!李公子他他他...”
“好吵啊!”李舒云忍不住叫骂出声,坐起来挥手想要赶走这些像蚊子一样烦杂的声音。
“舒云、舒云?”
有谁搂住他,轻抚他的脸庞,温柔熟悉的暖意出现在他的身边。
李舒云于朦胧中渐渐转醒,突然侵入视线的景象还有些陌生,他迷茫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这里为什么被挂上了各种白布?
府里的管事、丫鬟、小厮,甚至还有太学的同窗,军营里的伙伴,这群人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怪不得他觉得吵。
奇怪?
李舒云边揉着脑袋,边打量他们。
为什么这些家伙看自己的眼神如此惊恐,还有些模糊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奔跑、乱窜。蒋清这家伙瞪着眼睛叽叽呱呱地说啥?太烦了,他下意识想伸手把他抓来爆锤一顿。
蒋清那张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面孔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后退两步,活像白日撞鬼:“李、李舒云?!你你你——”管事手里的白灯笼“啪”地砸在地上,丫鬟们抱在一起,哭声尖叫声乱成一团。
“停!”慕容镇静有力的声音,止住了这场闹剧,所有人都保持着当前的动作,僵在原地。
李舒云垂头看见抱着自己的阿娘,女人眼里还含着泪,与其他人的惊恐不同,他在阿娘的脸上看到的是——惊喜与不可置信。她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声音哽咽:“云儿……你还活着?”
他愣怔低头,这才看清自己身上竟裹着寿衣,腕间还系着浸过朱砂的安魂绳。
“什么玩意儿?”李舒云嫌这些东西晦气,正准备扯掉腕上的红绳。
慕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腹重重按在他的脉门上,半晌才哑声道:“孩子,你真的...活过来了!”
她此时情绪翻涌激动,千万般感受都混淆一块,心跳加剧呼吸急促,强压下了这种“劫后余生”的感受,慕容冷静地吩咐众人:
“去!把所有的布置都撤掉,请各位客人到后院稍微休息,待我了解了情况后,再跟诸位说明、道歉。”
她眉头微皱,神色恍惚闪过一瞬的惊慌,又赶紧吩咐:
“来顺,马上命人备上最快的马,分几条路去堵将军。”
“是。”
在慕容英雌从容的安排下,一切仿佛又重回了正轨,她亲自牵着李舒云的手,把他扶回寝室,又叫人请最近的大夫前来问诊。
“脉象虽弱,但确为生息......”
“所以...我到底怎么了?”李舒云有些发蒙。
慕容轻抚着他的脸颊,将事情经过柔声告诉了李舒云:
“你前日你在水牢中昏迷过去,宫中太医都说你已经...没有气息了,你还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吗?”
李舒云微阖双眼,沉思片刻:
“我在水牢中,好像有人来了,放了条红蛇进水潭中...”
说着,他掀起自己的衣摆,光洁的、肌理分明的肌肤上没有任何伤口:
“奇怪...”李舒云低语:
“ 我明明感觉到那条蛇咬...”
慕容捂住他的嘴,看了眼旁边的大夫,遣退众人,房里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太医替你诊断时说,你是突然暴亡,并无受伤或被人下毒的痕迹。”
李舒云面色沉沉,半晌不语。慕容猜到他再想什么,替他说了出口:
“你觉得是有人故意要害你性命。”
“嗯...”
“那这个人?你认为会是谁?”
会是谁?
李舒云处处与人为善,从未主动与他人交恶,除了一人没有来由地次次与他作对,也是那个人把他害到如此境地。
慕容见他神色晦暗,眼眸晃动,知道他在想谁:
“你在想四皇子。”
没有回答,李舒云只是抬头看她,眸光波动,说不清道不明那是种什么情绪。
“我想不会。”
“但应该不是他。”
二人同时开口,彼此都有些惊讶。
“云儿,你为什么觉得不会是四皇子。”
胸腔里像是有块蓄满水的海绵,闷闷的,他咬了咬下唇才犹豫地开口:
“虽然四皇子害我至此,可那日他又在殿上替我求情...而且...”
李舒云对于自己的想法,难以启齿。
他该怎么说?
他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是听见了令狐褚的声音才从中逃离,后来更是闻到了、感受到了浓郁的专属于令狐褚的气息、味道。
就...就像是...令狐褚把他带回来的。
这话说出来没有根据。
在别人看来更像是李舒云愚蠢至极、脑子坏掉,差点被人害死却还想着那人好,替那人开脱。
慕容见他不愿开口,也不勉强。
“那阿娘为什么觉得不是令...四皇子呢?”李舒云茫然地问道。
“这四皇子为什么不愿说清楚你们二人的关系,任由皇上误会?他为了什么尚且不知...可他这一番操作下来,被皇上封为逍遥王,明封暗贬。再不可能参与夺嫡之争,甚至失去了皇子身份的庇佑。今天如果你没有活过来,世人都会觉是他害你下狱,他害你殒命...你父亲性子刚烈,你又是他的独子,这是彻底与我们将军府乃至整个军队为敌。四皇子,他没有这么笨。”
胸口的郁结稍解,李舒云长叹口气,此种滋味难以言喻,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得:
“阿爹呢?你们以为我死了,阿爹没理由不在。”
慕容神色一变,眉目间都是担忧:
“你阿爹他...”
话语未落,门口却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李舒云!”
“爹......”李舒云刚开口,就被一个熊抱勒得差点背过气去。李震蒲扇般的大手胡乱摸着儿子的脸、胳膊,声音都在发颤:“是活的!老子就说我李震的儿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这个在战场上杀敌如麻的铁血将军,此刻竟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笑,狠狠拍着他的后背:“臭小子!吓死你爹了!”
李舒云在这个怀抱中闻到了其他的味道——
浓郁的铁锈味?
他推开李震,看见他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地上落了把沾了血的刀。
慕容显然也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厉声质问他:
“李震!你做了什么?”
男人挠挠头,表情有些怪异,眼神躲闪:
“我...不过就是砍伤了几个阻挠我进宫的家伙...”
“你!”慕容目眦欲裂,显然被气坏了:“云儿刚活过来!我们又要被你害死。”
听了李震的叙述,原来他在灵堂前看到昔日鲜活神气的李舒云变成了具冷冰冰的尸体。登时悲痛绞距,难以自持,拎了把刀就冲到宫里去想叫天曌帝给他个说法,让令狐褚出来与他对峙。天曌帝显然了解李震的性格,提前传令不许威天将军入内,叫他平息怒意再来。
一怒之下,李震就将看守的士兵砍成重伤。
慕容没想过李舒云会复活,心里也是痛恨,当时又伤痛不已,根本无暇去阻止李震。万万没想刀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李震回过神来,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提刀入殿,本会被解读为有意图弑君之意,更何况还砍伤了几个侍卫宫人。如果天曌帝要以此来治他的罪,自己不仅性命难保,整个将军府恐怕都要给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