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座椅间闪过熟悉的深灰色西装衣角,那是父亲最爱的意大利定制款,此刻却与一抹刺目的酒红色纠缠在一起。
某个戴着珍珠耳钉的女人正挨着父亲坐下,黑色卷发扫过他肩头。
王小鸢想起三天前深夜,母亲欲言又止的叹息,还有那句“你爸最近工作忙,可能去不了颁奖礼”。
此刻西装革履的男人端坐在前排,膝头放着包装精美的礼盒。
“请获奖同学发表感言。”
“谢谢老师和同学的帮助……”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排。
父亲正仰头与身边女人交谈,女人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手轻轻搭在他手臂上,腕间的翡翠镯子折射出幽光。
掌声响起时,王小鸢几乎是逃下领奖台的。
谷汩蹦跳着扑过来:“小鸢!你看外婆都哭了!”
白发老人正用绣着玉兰花的手帕抹眼泪。
王小鸢勉强扯出笑容,余光却看见父亲穿过人群走来,身后跟着那个陌生女人。
“小鸢!”父亲的声音带着久违的热情,西装口袋里的方巾露出精致的花纹,“这是章阿姨,特意来看你领奖。”
女人俯身时,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王小鸢盯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突然想起母亲抽屉里那枚泛黄的银戒指,戒圈内侧刻着的“永结同心”早已被岁月磨平。
“恭喜啊,真是青出于蓝。”章阿姨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王小鸢后退半步,后背撞上谷汩的奖杯。
父亲的笑容僵在脸上,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谢谢,我还有事。”王小鸢转身走了。
她听见谷汩在身后追问“那是谁”,外婆低声的“别问了”,还有父亲欲言又止的叹息。
颁奖礼后,王小鸢躲在洗手间。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蝴蝶领结歪向一边。
水龙头的水声中,她听见隔间传来细碎的交谈:“那个王小鸢看着挺傲气,听说她爸是某研究院的教授兼院长。”
“难怪,不过刚才那女人……该不会……”话语被冲水声切断,王小鸢用冷水泼脸,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在洗手池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母亲穿着浅灰色针织衫伏在书桌前,电脑屏幕的冷光勾勒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母亲摘下金丝眼镜。
“回来啦?”母亲转动办公椅。
“你爸把礼物送到了吧?我没有时间去,刚好你爸得空。”她垂眸整理文件,纸页翻动的沙沙声里,王小鸢看见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知何时已换成素圈。
“妈,”
“今天领奖时,我看见爸爸和……”
“先吃饭吧。”母亲快步走向厨房,围裙带子在身后飘成苍白的旗。
微波炉“叮”的一声,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母亲的侧脸。
母亲的筷子在面条里搅动,番茄酱晕染开。
“你爸说最近要带个项目组去德国。”母亲突然开口。
“可能要三个月。”
其实父亲在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就由章女士陪同去了德国。
王小鸢得第一名后,同学们都来请教难题。
教室后门挤满了外班学生,校服领口别着不同班级的徽章。
为首的男生抱着厚厚的笔记本,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王小鸢同学!听说你拿了物理竞赛一等奖,能讲讲那道电磁感应题吗?”
他身后的女生举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王小鸢获奖的新闻截图。
王小鸢刚要开口,谷汩突然把自己的笔记本“啪”地拍在桌上,塑料封皮震出闷响:“要问先排队!小鸢只给我讲题!”
她往王小鸢身边挪了挪。
第二个进来的女生翻开笔记本,指尖停在打印的竞赛题上。
王小鸢垂眸望去,试卷边缘被折出毛边,第一题的受力分析用红笔圈得密密麻麻,而后面的电磁感应大题却干干净净,连题干都没读完。
“王小鸢同学,这个磁场强度的叠加公式……”
王小鸢抽出草稿纸,画下立体坐标系:“其实可以把三维磁场分解成XYZ三个平面……”
谷汩突然挤到两人中间:“你这样记不住的!小鸢上次教我用磁铁模型……”
随着解题步骤推进,教室里的人越聚越多。
后排男生踮脚张望,前排女生的手机镜头晃来晃去。
王小鸢讲到洛伦兹力的矢量分解时,谷汩突然举起自制的磁铁教具,两块吸铁石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等等!”后排戴眼镜的男生举起手,“这个左手定则在旋转磁场里怎么用?”
他的笔记本上记满了公式,却在例题分析处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
谷汩突然从书包里掏出磁铁,在桌面上拼出旋转轨迹:“看!就像这样转圈圈!”
王小鸢发现大部分同学都卡在第一题的基础概念。
当有女生问“麦克斯韦方程组真的要背吗”时,谷汩突然抢过话头:“小鸢说理解比死记重要!来,我们用磁铁演示位移电流……”
暮色漫进教室时,最后一个同学抱着笔记离开。
谷汩瘫在椅子上,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累死我了!这些人连左手定则都搞不懂……”
她突然凑近王小鸢,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你不会嫌我多管闲事吧?我就是怕他们耽误你复习……”
王小鸢微笑着说:“要不是你,我早被问得晕头转向了。”
第二天清晨,校园广播里突然插播了一条消息。
王小鸢握着豆浆杯的手骤然收紧,广播里的女声甜得发腻:“本周三下午将举办学术沙龙,特邀物理竞赛一等奖得主王小鸢同学分享解题心得……”
周围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谷汩跳起来拍着桌子:“这不就是变相公开处刑吗!小鸢你别去!”
当天,阶梯教室挤得水泄不通。
王小鸢站在讲台上调试投影仪,余光瞥见前排坐着几个眼熟的身影,正是那日在洗手间隔间议论她的女生。
“首先我们看这道电磁感应题……”王小鸢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
当她转身板书时,粉笔突然“啪”地折断,白色粉末簌簌落在教案上。前排传来压抑的窃笑,她听见有人小声说:“装什么清高,还不是靠关系拿奖。”
谷汩“嚯”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有本事你上台讲!站着说话不腰疼!”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王小鸢继续讲解例题。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泪痕的形状。
放学时分,王小鸢在储物柜前撞见李冯婷。
这个女生,此刻眼神躲闪得厉害。
“我……我听说你爸爸……”李冯婷的指甲抠着柜门边缘,“其实章阿姨和你爸,他们……”
“够了!”
她看着李冯婷仓皇逃走的背影,突然想起母亲抽屉里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父母站在樱花树下,母亲无名指上的银戒指闪着温润的光。而如今,那枚戒指内侧的“永结同心”早已模糊不清。
深夜,王小鸢被手机震动惊醒。
班级群里跳出几十条新消息,一张模糊的照片在聊天框里炸开:画面中,父亲和章阿姨并肩走在慕尼黑街头,女人的手亲密地搭在父亲臂弯。配文是刺眼的大字:“学术泰斗的婚外情实锤!”
王小鸢几乎是冲进父母房间。
母亲正蜷在沙发上,电脑屏幕亮着父亲的工作汇报PPT,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三点。
“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母亲却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了。”
母亲关掉电脑,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红绸包裹的物件,正是那枚银戒指。
“当年你爸亲手刻的。”她轻轻摩挲着戒圈,“现在想想,倒像是个笑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王小鸢抱住母亲单薄的肩膀,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雨声,震得胸腔发疼。
第二天,校园里关于父亲的议论甚嚣尘上。
王小鸢抱着书本走过走廊,听见有人议论:“听说她爸要离婚了。”
“怪不得最近这么沉默,原来是家庭变故。”
谷汩举着扫帚冲过来,扫帚尖差点戳到说话的男生:“闭上你们的狗嘴!”
午休时,王小鸢独自躲在实验楼顶层。
这里堆满废弃的实验器材,她蹲下身,捡起一块生锈的磁铁,想起曾经和谷汩用磁铁演示物理原理的场景。
那时的世界多简单,磁场有方向,电流有规律,不像人心,永远测不准。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晚七点,旧图书馆,有关于你父亲的重要线索。”
昏暗的图书室里,空气弥漫着陈旧纸张的霉味。
“谁?”
那人转过身,珍珠耳钉在月光下闪过冷光,是章阿姨。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女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你父亲的日记,从三年前开始。”
王小鸢接过纸袋时,指尖触到对方无名指上的钻戒,那枚戒指闪着冷硬的光,和母亲抽屉里的银戒指截然不同。
回到家,王小鸢躲在被窝里翻开日记。
泛黄的纸页上,父亲的字迹渐渐揭开一个残酷的真相:研究院资金链断裂,章阿姨的家族愿意注资,但条件是……王小鸢的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最后那句模糊的“对不起”。
王小鸢抱着日记本蜷缩成一团,突然明白母亲为何总是深夜工作,为何将婚戒换成素圈。
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里,妥协与牺牲永远藏在光鲜的表象之下。
第二天清晨,王小鸢将日记本锁进抽屉最深处。
她对着镜子整理好校服,把蝴蝶领结系得端正。
她推开房门时,母亲正在厨房煮面,晨光透过纱窗洒在她身上,围裙带子不再苍白,而是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
“妈。”王小鸢走上前,“我想吃煎蛋。”
母亲回头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满晨光:“好,多煎两个。”
窗外,鸟鸣清脆,梧桐树的新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有些伤口终将结痂,有些真相需要时间沉淀,而生活,永远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