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疏导室内的装饰偏暖色，抱枕堆在沙发上，毛茸茸的，给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和房门后的外部环境倒像是两个世界。

岑宁兮坐在沙发上，歪着头到处看，陆寻凛给他倒了杯温水，纸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这里没有别的饮品。”

将杯子里的水喝干净，陆寻凛拿了纸过来，帮岑宁兮擦去遗留在唇边的水渍，再帮他调整感官：“听觉下降五点。”

岑宁兮眯起眼睛，像晒太阳的猫那样，躺在那不动，就由陆寻凛帮他。

又腻歪了会儿，陆寻凛才道：“做精神疏导吧。”

岑宁兮点头，随后打开自己的精神屏障。

向导放出自己的精神触/手，空气中的水元素变得浓郁，两人的精神体出现在半空，身形稍大的那只用嘴去顶紫色虎鲸的头部，又勾着尾巴缠在一起。

充盈房间里的精神力是最柔和的浪潮，一下下地亲在岸上，裹走沙石又带来新的贝类，撬开壳就会发现圆润的珠子。

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姿势亲昵，陆寻凛的精神投映将要进到哨兵精神图景的一瞬，变故徒然发生。

因为强震动和轰鸣产生的噪音，新的垃圾信息出现，顺着解开后的精神屏障强势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之中。

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陆寻凛眼神一凝，虽然先前有帮过哨兵调整感官，但这次干扰因素出现得实在是有些太突然。

那些垃圾信息夹在他和岑宁兮的精神图景之间，象征着岑宁兮精神图景的黑绿色代码流变换速度已然慢下许多，而此刻没有精神屏障的保护，垃圾信息直接进到他的精神图景之中，必然会对岑宁兮的身体造成一定的损害。

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给他回到现实的身体之中，陆寻凛只能用自己的精神投映来调节岑宁兮的感官。

好在他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帮人再次降低听觉的同时，也将那些新出现的垃圾信息清理干净。

见情况处理完毕，陆寻凛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进到岑宁兮的精神图景之中帮人疏导，可他的内部通讯器又开始响，或许是和先前的震动以及响声有干系。

刚要暂时停止这场精神疏导，可先前的轰鸣声却以更为可怖的姿态再次登场，紧接着，是异族虫母骇人磅礴的精神力。

精神力屏障没有闭合，哨兵最脆弱的精神图景敞开在外，陆寻凛在心中暗骂一句时间太不凑巧，一心二用，一边帮岑宁兮进行精神疏导，一边帮他护住脆弱的精神图景。

终于，那些黑绿色的数字代码，流动的速度更快了些。

……

在听见那声巨响后，嗡鸣声就侵袭了他的听觉，耳朵旁边像是有数不清楚的蚊虫在叫，五感被人剥夺，岑宁兮只有意识尚存。

四肢不得动弹，似乎是被嵌进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之中，岑宁兮恍惚想起之前陆寻凛说过的话：之前那次吸收希凌晶后，他在岑宁兮的精神图景之中始终无法找到精神投映，尝试不清楚多少次后，才看见中/央位置升起的那块紫色矿石，碎掉后露出里面包裹着的自己。

所以我现在是在石头里？

岑宁兮这样想到。

可是那样的话，他应该不能呼吸，也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

等等，消毒水？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岑宁兮拼尽全力，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的嗅觉没有出错，裹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进了他的肺部。

天花板上的灯光明亮，晃得他眼睛疼，记得陆寻凛应该是在自己的旁边，下意识地，他就要叫出那三个字来——

“陆上校，您醒了。”

什么陆上校？陆寻凛？

岑宁兮一愣，想要给出回应，可下一秒，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能控制这具身体，只能盯着天花板看！

“醒了就说话，别一天到晚因为个哨兵哭唧唧的，整得跟没人你活不下来一样。”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人上前，站在了床边。

影子投下来挡住了来自天花板的光线，见谈话对象不搭理自己，于是又把头埋下来了，凑在陆寻凛的跟前。

沈昼松的面孔无限放大，那张脸同岑宁兮记忆里初见时的没什么变化，只是表情有些臭，却又藏着几分……抱歉？

岑宁兮被吓了一跳，藏在陆寻凛身体里的意识想要尖叫，可他的男朋友却是丝毫反应都不给，还是盯着天花板，把沈昼松这个人当作是空气。

皱眉，岑宁兮还记得他和陆寻凛是在做精神疏导，应该是先前的那道刺耳声响作怪，他竟然借此落进了陆寻凛的记忆碎片里！

过了好久后，岑宁兮才感觉到这具身体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是活不下来。”

“呵，你多大能耐，把半个塔身都轰掉了，白塔那群老头天天叽叽喳喳吵得要命，谁能治得了你？”还是沈昼松在说话，他嗤笑道，“那刚好，和我去地星送死。”

呸呸呸什么送死！乌鸦嘴不许这么乱说话！

发不出来声，岑宁兮只能在心里边吐槽。

不难猜出话里的前因后果，是和他们之间的分手有干系。

岑宁兮听着沈昼松还在讲话，大概是说陆寻凛的精神力暴走后给那些白塔高层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大，抹人的面子又有多少。

井峪的玩笑，混合着陈旭棋递给他要签署的保密条约，一道道地闪过岑宁兮的脑海。

可是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细想，黑暗再度侵袭，将他的意识包裹。

岑宁兮以为突发状况结束，再睁眼，他就要回到自己的精神图景之中，可眼前的画面徐徐然地亮起、展开，还是陌生的地方。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灼热的气流烘烤，眼前的景象又一点点地变得模糊起来。

肺部像坏掉的风箱，不住的嘶嘶声明显得太过分，耳朵里只剩下了呼吸以及心脏跳动的声音。

“耐热训练结束，合格。”

感官共连，可作为以第一人称视角旁观的另一人，毋庸置疑，岑宁兮的意识是清醒的。

但不等他心疼陆寻凛，那道机械女音再度响起，发出新的指令。

“耐冷训练进入倒计时准备，三、二、一，开始。”

没有给陆寻凛反应的时间，他周身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面前的全息屏直观地记录着这里骤热骤冷的温度变化，数字由乍舌的一个极端，跌向另一个极端。

忽然间，岑宁兮记起几个月前见过的神秘极光，他看着陆寻凛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子，又问人怎么不穿上那些保暖的衣裳。

外面可是零下数十度。

当时的陆寻凛是怎么说的？以前做过耐温度训练，所以不会有什么怕的。

可当时的他脑子晕乎乎的，没有反应过来，也是到后面进到卡利斯岛的精神力研究中心后，才从陆寻凛的言辞行动里窥见他不想做的掩饰。

那些仪器上已经结下了冰霜，由薄变厚，逐渐地把底下的那些数字也一并遮盖覆过去，岑宁兮只能看个隐约的大概，但最前边的那个负号，从始至终没有被挡住。

机械女音还在继续发布新的指令，眼前的世界变成黑色，视觉被低温无情剥夺，虽然知道这是训练，外边一定有人实时监控着陆寻凛的各项生命指标，但他就是——

不清楚过了多久，机械女音终于宣布训练结束，训练舱门开启，陆寻凛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他伸手打开面前的那道门，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随后摘下挂在脑袋上的头盔，随意丢在一旁。

机器人正在一旁记录相关数据，室内其他身穿制服的人上前来问他的情况如何。

可是陆寻凛摆手，拒绝掉了这些人和自己的交谈。

去到一边的储物柜拿自己的东西，四位数的密码顺手，还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0822，是岑宁兮的生日。

他先拿了手机出来，通讯设备是蓝星地星之间的最好区别，随后才是光脑。

机器人送上补偿人体物质的营养液，塑料吸管被陆寻凛含在嘴里，岑宁兮能感受到他咬的好用力，那节吸管在他的牙齿里变成扁扁的一片。

光幕的右上角显示信号通畅，或许是因为才做了极端环境下的特训，陆寻凛的两只手都抖得厉害。

尝试了几次都点错了位置，他才垂下手腕，在一边的位置坐下，合上眼皮把室内灯光勉强地挡在外边。

吸管会往他的口腔里自动传送液体，不需要他多花费吮吸的力气。

过了一会儿后他睁眼，低头去看自己的光脑。

陆寻凛坐的位置在训练室的角落，其他人都在专心忙自己的事情——关于这一次的训练数据、针对陆寻凛能力提升的方案改变、还有日常的营养补充，等等。

话题围绕着的中心主人公都是坐在角落里的陆寻凛。

可他恍若未闻，将那些人的谈话屏蔽在外，低着头看光脑，也是同样的专心。

岑宁兮看着他的右手手指点开了通讯录，动作娴熟地往下滑，最后在名为Cnx的联系人停下。

因为删除好友的缘故，作为通讯工具认定的陌生人，不可以将对方设置成置顶联系人，也不可以更改对方的备注，主动权被完全剥夺，变成藏在屏幕后只能悄悄看的被动机制。

下意识地，岑宁兮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呼吸也好像停住，可不行，也不可以。

他寄居在陆寻凛的记忆里，经由他男朋友的视角，去看这些被埋藏好，可他不知道的过去。

光幕上的内容变化，来到聊天页面，满屏都是单方面发送的文字或者是图片消息，前边跟着的红色感叹号好刺人的眼睛。

原本抖着的手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岑宁兮忽然有些明白陆寻凛这人的自愈力怎么能这么强。

当然是像淬炼钢铁那样，一遍遍烧，一次次打，折断后又掰了回去。

【L：今天耐温训练了，不是很舒服，难受。】

【可以】

打了两个字后又被他删除，陆寻凛头埋得更低了一点，藏在胳膊肘里。

【L：就是有点想你了。】

情绪在一瞬间联通，岑宁兮一颗心像纸那样被揉皱，喝了没有加糖的柠檬水，眼泪跑了出来，顺着面颊往下落。

陆寻凛愣愣，抬手擦去脸上的那些东西，小声喃喃：“怎么还这样……”

特别的，岑宁兮现在想要大声哭出来，就像之前好几次当着陆寻凛面前那样，一边哭一边被人拍着背安慰。

可是陆寻凛哪会这些，更何况的，这好像是岑宁兮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知道陆寻凛流过的眼泪。

收拾好情绪，陆寻凛站起身来，又去接受下一项训练。

这次岑宁兮想起自己先前藏在心里，没有说完整的话。

应该要补齐，要成为完整的句子，是但他就是，好心疼陆寻凛，好想抱住陆寻凛，说我就在这里。

我应该更勇敢一点，不应该分开。

所以是……好对不起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