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视野开阔，自然风阵阵扫去夏日的炎热，不需要沈昼松再用他的精神体异能人为造风。

岑宁兮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按照负责人给的相关信息，慢慢找过去。

“这边。”他对着身后的两人招手，指着前方的那条小径。

石子路的尽头是那方没有姓名、被取出电子信息卡的墓碑，陆寻凛用力抓着岑宁兮的手，算是给他安慰。

拍陆寻凛的手背表示自己没什么事，岑宁兮对他笑：“我还好，没什么紧张害怕的。”

令人意外的是，宁雪——不对，付雪见的那块碑前，有放着一捧用丝带包扎好的白色小花。

岑宁兮不免得多看了几眼。

陆寻凛神色古怪：“你们还订了送花服务？”

岑宁兮摇头：“应该是园区管理的什么活动？”

沈昼松笑道：“芙库洛尼小雏菊，这陵园的福利也太好了点，我等会出去问这儿的人要张名片，墓地就买在这里……挺不错的，有山有水，环境也好，而且还会送这么贵的花来。”

说这话时，沈昼松的表情明显得真诚了好多。

只当他买墓地的话是在开玩笑，岑宁兮的重点落在了他说的花名上：“抱歉，我对花草植物的了解不多，芙库洛尼亚……小雏菊，是很贵吗？”

沈昼松解释：“是只有在芙库洛尼星上才能培育出来的一种雏菊，对生长环境很苛责，但是在雏菊花开后，可以在各种严苛的环境下存放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不会落瓣。”

这种价格贵的花也算是物有所值，花大心思培育出来后也能活很久，不像其他那种娇滴滴的花，少见又易碎，几天不搭理就变得奄搭搭。

陆寻凛摇头：“不是园区送的，路上其他碑前的花不是这一种雏菊。”

听着他的话，沈昼松有些遗憾地耸耸肩膀，他长叹了一口气：“诶！我还以为是园区的福利。”

陆寻凛：“别在这说丧气话，你给陵园交笔管理费，让他们每天——不，二十四小时，每个小时往你墓上送一束新的花，远不止这什么芙库尼亚小雏菊，多姿多彩的挺好。”

沈昼松：“喂！你怎么这样对你的长官！”

陆寻凛轻嗤：“那就请长官你不要把买墓地这种事情挂在嘴上。”

沈昼松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叫在场的两人听清楚。

岑宁兮却被陆寻凛的那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声喃喃：“谁会来看她？”

敏锐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不对，陆寻凛再次握住他的手，给他肢体动作上的安慰。

陆寻凛：“等会儿去查一下园区来访人的信息系统？”

有些心不在焉，岑宁兮点头：“试一下吧。”

虽然可能性……在他看来渺茫。

陆寻凛：“付雪见在联邦的信息数据被人删除，我准备从你母亲这边的人际关系入手，应该会有认识她的人在。”

陆寻凛看向沈昼松，对方一幅了然的表情：“知道，给你权限，别去黑联邦系统，让人家同志加班挨批评。”

不再过多废话，沈昼松直接切入正题，精神体粒子在他肩膀上汇聚，最后成了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模样。

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常枯峡的那一幕，黑色的不明精神体出现在陆寻凛的身后，而自己，因为高等级哨兵的精神力威压喘不过气来。

岑宁兮分了些注意力在沈昼松的精神体上，小心打量。

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的角雕精神体，有些丧气——都是鸟类，怎么他的那只角雕就只能放那么一小点儿的雷电，还要被摁在地上摩擦。

陆寻凛问出了他的潜在心声：“就是这东西袭击了我们？”

SSS级向导的精神力基数庞大，但论精神力的攻击性，则完全不如低二等等级的S级哨兵，毕竟向导的精神力以疏导控制为主，是对哨兵单体的最好辅助。

但这一方面的缺陷被机甲很好的掩盖，SSS级的精神力让陆寻凛可以自如地操控最强大的机甲，同时，也能将机甲的性能发挥到最大限度。

沈昼松抬手制止陆寻凛，不让他继续往下说：“够了小陆，我已经很内疚了。”

陆寻凛扯扯嘴角，在周身布下精神力屏障，防止有外人不小心窥探到什么：“开始吧，长官。”

岑宁兮跟着说：“麻烦您了，沈上将。”

沈昼松打了个响指，肩膀上的哪只乌鸦腾空而起，在墓碑的上方盘旋，随后猛地俯冲，直直撞入那方没有镌刻任何文字的墓碑之中。

他偏头，对陆寻凛道：“都说了，别那么叫我。”

陆寻凛微微笑：“抱歉，副塔主，是要我学陈旭棋那样叫您小沈吗？”

沈昼松唇角抽搐片刻，不知道这人是跟谁学的阴阳怪气。

但没办法，之前那次删好友，还有这次常枯峡的袭击，都是自己亲手埋下的果。

沈昼松摆手：“我大人大量。”

乌鸦衔着什么东西从墓碑里飞了出来，付雪见的记忆如同折叠好的全息影像般，在三人面前徐徐展开。

精神体重新回到沈昼松的肩膀上，凄厉的叫声破开此刻的宁静氛围。

记忆的书卷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画面中浮现的是全息电脑屏，女人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迅速打字记录下此时的数据。

“对！对！是这样的！”

付雪见停下了打字的动作，手放在视角下方，她啃指甲的力气太大，能听见硬物互相摩擦以及还有颌关节用力时发出的声响。

全息屏上尽是一些专业文字和数据，三人作为外行来说都是陌生的东西，只能暂时记下，抱着疑问的心情继续看下去。

付雪见恢复了打字的动作，这次她抬起头，视线范围里出现的东西更多，也让陆寻凛成功的在全息屏顶部的那一栏里，看见了付雪见打开的文档名称——

《关于人造精神体第142次实验结果》

《希凌晶高纯度提取方案（宁）》

陆寻凛没有出声打断，将自己发现在第一时间里告诉给其他二人，付雪见的记忆图像继续进行。

付雪见往后方走去，还在用光脑记录着自己的研究数据，她全程低着头，三人只能从她的余光里寻找多余的环境线索。

各种实验器材仪器，整齐有序地摆放在它们安全的位置上。

视线范围里终于出现了除去光脑以外的光线，付雪见停下打字的动作，伸出右手，按下前方的一处按钮，然后继续记录她的实验数据。

全程没有抬起头来过。

咔哒——

安全阀门打开，排水声量大，付雪见却全然不受外界影响。

回车换行，再敲下最后一个空格键，她的记录暂时告一段落。

玻璃器皿的门舱打开，她伸手，抱住里面混身湿透的小男孩。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岑宁兮直愣愣地看着画面中面色苍白的小男孩，止不住发抖。

之前对陆寻凛说的什么“我还好”，在此刻都变成了可笑的屁话。

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陆寻凛伸手揽住岑宁兮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在这儿，不怕。”

顾不上听陆寻凛的话，岑宁兮只是用力咬住自己的后槽牙。

画面继续，付雪见怜惜地摸他的头：“宁宁，妈妈给你去换一身衣服。”

那双手的主人做事灵敏，小岑宁兮身上的湿衣服很快被她解开丢在一边。

小孩脆弱的皮肤暴露在外，乍然间接触到冷空气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小岑宁兮手环抱在胸前，以期取暖。

“乖，手不要抱着。”付雪见将小岑宁兮的两只手拉了下来，好方便她小孩的身上去贴检测贴片。

语气和动作看似温柔，但行动里却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黑色的检测贴片黏在小孩的胸口位置，随后那双手把胸前的扣子一粒粒扣好，那些黑色的贴片就被遮起来，不叫外人能够看见。

她拿着剩下的那些贴片站起身来，对上小岑宁兮从昏迷中醒来后稍显迷茫的眼神。

付雪见揉了下小岑宁兮的头，叫他的名字：“宁宁。”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岑宁兮在自己幼年眼眸中的倒影，看见了付雪见面容——头发有些乱，像是被随意抓住束在脑后，她戴着平光镜，细密的皱纹如爬山虎般在面颊蔓延。

她的眼里藏着深重的疲惫，很憔悴的一张脸，手上的动作却很迅速，那些检测贴片很快被她在小岑宁兮身上贴好。

只剩下最后一枚。

后知后觉，小岑宁兮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瑟缩，眼皮下掩遮住了一双眼眸，想要躲开付雪见的触碰。

“疼……”

带着鼻音的童声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

付雪见恍若未闻，将最后的那块检测片贴在了对应的位置。

小岑宁兮的左边太阳穴。

“好啦，宁宁。”大功告成，付雪见拍了下手，转过身来继续回到全息屏前，程序启动，开启检测设备记录现在的数据，“乖乖的，不要动。”

付雪见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右前方的红色按钮，同一时间，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小孩因疼痛而发出的惨叫声凄厉，可她始终没有将自己的目光从全息屏上离开过。

新的数据不断涌现，画面小幅度的上下晃动，女人没有眨眼，注意力全在不断变化的数字上 。

时间一点点流逝，画面左右摇晃的幅度变大。

沈昼松忽然开口道：“她在摇头。 ”

话音将落，画面停止摇晃，付雪见开始剧烈地咳嗽，埋头的同时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甲，不断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不可能，不应该……”

身后传来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很明显，但付雪见全身心都在面前的全息屏上，全然没有在意。

一只手出现在右下方，将插在那里的U盘拔下。

顷刻间，屏幕中正在运行的程序中断，发出刺耳的滴滴警报声。

画面一点点转移，最后停在小岑宁兮苍白的面容。

下一瞬，女人尖锐的叫喊声似乎要穿破人耳膜：“你在干什么！”

她的情绪波动剧烈，精神体出现，下意识的就要用精神力往小孩身上压去。

可被小孩躲开。

攻击的动作一滞，付雪见再次捂住嘴剧烈咳嗽，她抬起手来指着岑宁兮再次发动攻击，能看见的，她的手两面都多了猩红的血渍。

面前的小孩伸手抵挡，成功的将女人的精神力攻击化解。

“你！”付雪见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来，紧接着是她剧烈的咳嗽，“我成功了！”

她迅速上前，想要拿回岑宁兮手中的那个U盘。

可下一瞬，她跌坐在地，低头，看见血从她鼻腔里不断往下滴落，在地面积起一小滩地暗红色。

可她还是执着地向小岑宁兮所在的地方伸手，一遍遍说着她的诉求。

把U盘给她。

一只紫色的晶闪蝶自小男孩的身后，徐徐飞向空中。

同房间内另一只体型更大，通体颜色更偏向蓝色的晶闪蝶遥遥相望。

眼前的画面与岑宁兮的记忆中完全一致，没有什么出入。

下一瞬，那只构成晶闪蝶的精神粒子发生变化，最后成了一只黑足猫。

它慢慢地向付雪见走来，优雅地掠过了那一滩血，最后抬起爪子，按住了她沾满血的右手手掌。

付雪见不可置信道：“我终于……成功了？”

而原本应该是小岑宁兮站着的地方，变成了另一个和岑宁兮面容有九成像的女人，她笑着看向付雪见，伸手，对她说：“我来接你了，妹妹。”

那是宁雪。

可付雪见却没有去抓她的手，直愣愣地看着宁雪。半晌，她似乎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仿佛孩子一般无助地哭了出来。

她不住地摇头，对宁雪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不该来的，我对不起你，我、我也不应该那样对宁宁的，我……”

她站了起来，往宁雪所处光明的反方向走去。

迎面是滔天的火光，付雪见直直往前走去，在火焰将她吞噬掉的前一瞬，她回过头来，看向站在阳光下微笑着的宁雪：“我只是有点……太想你了，所以才把那孩子……”

“当成了你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