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稀稀疏疏的磕碰声持续传来,似是椅凳倒了地,但又过了没多久,戛然而止地静了下来。
许久后,传出一声轻叹。
是他,楚孟闻言一怔。
林唯昭静立原地,紧闭着双目,缓了缓,才再度睁开眼睛,但视野里灰蒙蒙一片,只能感觉到微弱的光线。
“少庄主,您醒了吗。”伴着敲门声,陈浅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应该是天亮了,但眼前雾蒙蒙一片,似被蛛网蒙住双目。
收回思绪,林唯昭回道:“进来。”
陈浅推门而入,七星便在他身后谨慎地跟着,大气不敢喘一口。
身后跟着个和自己同步抬脚的人,陈浅也是万分不自在地快速进了主卧,还没等他开口。
就听林唯昭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口吻,说着一个令陈浅惊掉下巴的事情:“我好像看不到了。”
“少,少少……”陈浅忽然感觉舌头打了结,“少庄主你看不到了?”
“怎么会?”七星闻言,立刻从陈浅身后窜出,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刚要去探那人脉象。
反被林唯昭一把按住他胳膊,被阻了动作的七星,诧异地抬了头:“林公子?”
松开手,林唯昭双眸不起波澜,沉声道:“这脉不必再把,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本欲反驳,但七星却又没那胆子,嘟囔道:“你问。”
林唯昭颔首道:“先前你说黄金天虫的风险是什么,如今目不能视与其有关吗?”
“天虫的毒性是有,若说有没有可能影响,是有可能的。但究竟是黄金天虫还是千针散的毒性导致,小生尚不清楚。”
林唯昭又问道:“可会损伤内力?”
“不知。”七星再次摇头,抬了眸,双目沉沉地凝视着那晦暗不明的眼睛,复问道,“林公子所说的看不见,又是什么程度?灰蒙蒙吗?还是一片漆黑?”
伸出自己的手,在眼前来回晃了晃,林唯昭眨了眨眼睛,平静道:“并非一片漆黑,能感受到流动和光线,但看不见景象,很模糊。你认为为何如此?”
顿了顿,七星垂首,推测道:“竹林初遇时,小生便已注意到林公子的暂时性失明,是因头部受创,后便靠着冰针帮你疏通了血脉,但那处伤痕仍在。黄金天虫游走不定,或许是停留在了那伤处,才让林公子再度失明。”
“少庄主,是瞎了吗!”在旁的陈浅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却也不是多好听,他急道,“那可怎么是好,院门口还有玄同宗的人等着,说要您同七星小兄弟一道去那大会。要不,我给他们回了,就说您还未好。”
以陆薄烟的性子,定是要将麻烦全推了凤凰谷之上,七星不可单独前去。
思忖片刻,林唯昭轻蹙眉头,沉声道:“陈浅,让他们等我半炷香的时间。然后,有劳你再替我寻根竹竿,方便我行动。”
“好,我明白。”陈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七星立刻迈步上前,紧张道:“你现在心脉如何?”
“为何这么问?”
七星急道:“若黄金天虫呆在了你头上伤口处,又如何去顾护你心脉,若下次毒性发作,岂不会要了你命?”
闻言,楚孟猛然一惊,心中暗道,莫不是林唯昭的毒现在就已出现变化,但按常理来说,不可能这么快。
沉默须臾,林唯昭沉声道:“若真是如此,就看能不能熬过去了。”
七星拧起眉头:“那千针散之毒,即便小生无法破,那楚孟一定能解!何况,他现在就在这屋内,为何不让他替你解毒!”
“你又如何判断,他是解毒,而不是下毒呢?”林唯昭垂眸,唇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淡淡道,“毕竟,缓痛之药,谁能想到竟是加剧毒性的毒药呢?”
“解药是毒药?难道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毒药?”七星双瞳震颤不止,愣在原地,大惊失色道,“不可能啊,我虽对毒不熟,但也不至于一点未察。”
“楚孟是万毒帮的后人,惯用苗疆之药,所以你无法察觉其中玄妙,并不稀奇。”
只要稍稍眯起双目,眼前的那点明亮便渐渐朦胧,林唯昭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沉思道,“若如你所推测的一样,黄金天虫不去保我心脉,反隐伏于我头部伤口处,这才损了我视力。那有何办法可以将其引回心脉之地?”
思忖片刻,七星犹豫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以林公子目前的状态,小生不敢再妄动。”
“嗯。你考虑周详。”
七星趁机劝道:“但林公子你看不见,始终不便。论道大会后,不若同小生去凤凰谷,我师兄,师父总有办法。”
“不敢打扰。”脚步微动,便碰到了腿边的椅凳,林唯昭下意识地用手摸向空当当的四周,“我能适应。”
“林公子,你不必心急。”见状,七星赶忙递了自己胳膊过去,柔声道,“当一个人的感官出现问题时,其他的感官就会敏感起来。所以你的听觉和嗅觉会明显加强,尽量利用这些条件,可以更快地适应现状。”
“多谢提醒。”站稳后,林唯昭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朝旁挪了几步。
“林公子尽量不要过多依赖你的眼睛。”说罢,七星有些惆怅地看着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林唯昭,闷声道,“这样只会加重它的不适。”
“好。”闻言,林唯昭旋即闭上了双目,努力让自己适应。
微弱的光亮,于他而言,是如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黑暗并不是他所害怕的,只是那无边无际的空幽感,沉没底端的窒息感,让他不自觉地想要睁开双目。
林唯昭似在抗拒自己的帮助,悄然退至一边的七星,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眸,过了许久,复又抬了头,踌躇道:“莫不是先前在下的越举行为,让林公子不想与小生接触。”
沉默须臾,林唯昭蹙眉颔首道:“是。”
“那方笑古呢?”展开双手,七星急道,“他就不会让你不自在?明明他更孟浪不是吗!”
方笑古?林唯昭闻言一怔,他同七星相比,举止不端确实更多,平素借着机会就故意亲近,惊人之语也是不乏,更是让自己开了眼界。
但如方笑古本人所言,他确实很懂分寸,总能赶在自己发火之前,便立刻回了正经,如何不自在的话题也就戛然而止了。
只是他真真假假,实在难以分辨,以至若当真同他深究起来,自己倒显得斤斤计较,不够坦然了。
“林公子?如何?”
闻言,林唯昭回过神来,缓缓道:“你们并无不同。”
七星顿了顿,闷声道:“若是一样,为何你能一次次原谅他,却对小生如此苛责?”
“我没有苛责过你。”林唯昭轻蹙眉头,自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会疏远方笑古。
不论是查清当年娘亲死亡的真相,还是向冯显康复仇,现阶段的自己,都不得不借助他魔教暗卫的身份。
因自己始终做不到毫无负担地利用,所以才让那人同自己签了卖身契,如此一来,二人之间,便只是交易,不牵扯感情。
顿了顿,林唯昭继续道:“或许如你所言,确实略有不同。”
双瞳微颤,七星忙问道:“有何不同?”
方笑古从认识自己最初,便是为了阴符经而来,目的本就不单纯,所作所为都有利可图。
而七星呢?似乎从初次见面开始,便是以自己为目标,多次相助自己,甚至不求回报。
但可惜,他爱错了人。
“七星,多次救我于危难的仗义相助,恩情我铭记于心。”微微颔首,林唯昭轻蹙眉头,坦言道,“那日发生的意外,我知了你之心意,也知你非玩笑,但更是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如何还你的情。”
“不是的,林公子。”慕地一怔,七星辩解道,“不需要你来还,是小生心甘情愿的。”
沉默片刻,林唯昭沉声道:“我无法回馈你想要的报酬。”
“小生何时说过要什么。小生什么都不要。”
“抱歉,七星。”面露难色,林唯昭微微垂首,直言道,“我无法随着你胡来,满足不了你。”
“林公子,你误会小生了。”倏尔抬眸,双目沉沉地凝视着林唯昭,七星认真道,“小生只是想帮你,别无他求了。那日是小生鬼迷心窍,现已后悔莫及,保证再也不做那些让你不快之事了。”
轻启双唇,林唯昭缓缓道:“谢谢你依旧愿意在此时相助于我,但在我想清如何与你相处前,我们之间最好保持距离。”
“保持怎样的距离?”七星追问道。
这个问题林唯昭答不了,也说不出。
“离你多远呢?”七星迫不及待地又问道,“把脉呢?实在不行,小生可以悬丝把脉。”
日光透过木窗打进了房内,林唯昭只觉身后有些暖意,但手脚却有些发凉,甚至连着思考都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