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一个字母W,我怎么能知道对方是谁?
且不说莱特和沃克名字里就带了"W",就连莫莉的"M"也可以倒过来,这根本无法说明什么。
那么对于W来说也一样:名字里有"S"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伊丽莎白和莫莉的姓氏就是S字母开头的。
如此来看,凭代号认人根本就毫无意义。
“呃,我……我是一名书籍经销商。”
拿定主意后,我急匆匆开口,不想叫黛西觉察出我的异样。
“您知道的,现在书商生意可不好做,我好不容易有个客户想找我订购大量书籍,以填充她的书房,自然得抓紧点儿。”
"Yes, you're right.(是的,你说得对。)"
如旁枝斜逸,另一道声音突然插入我们的话题。
又一阵香风袭来,我顿觉晕头转向——柚木香水原本并不熏人,但此刻我们已经远超社交距离了!
甜蜜浓郁的气味总是自带令人神魂颠倒的氛围感加成呢。
莫莉端着酒杯,十分自然地在我另一侧坐下来,耳垂上两颗硕大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刚才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还戴着一对耳环,想必是因为她的美貌太过耀眼,连皮光这么亮的珍珠都显得黯然失色。
“我叫莫莉,您有什么好的书籍推荐吗?我想在度假期间也手不释卷呢。”
明明三个人坐在一模一样的椅子上,偏偏就我坐在坑里,连起来看,活像“凹”字写生——
肯定是因为我腿特长,所以上身特短。
嗯,一定是这样的。
我说:“您不觉得度假期间,应该专心享受难得的假期吗?只闷在房间里读书,未免也太过无聊了吧?阳光、沙滩、海水、酒吧……那才是您应该——”
“你忘了?”莫莉噗嗤一笑,打断我,“现在就算想外出也不行。下午那则新闻,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吧?”
老天,她笑起来可真够赏心悦目的。托她的福,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来这码子事。
“是啊,你真健忘。”
黛西生怕我们冷落她似的,也迫不及待插嘴,但插进来的话不那么好听就是了:
“我听说为了给客户介绍卖点,书籍经销商们总是读过许多书的。可你表现得……嗯哼,我想你的业务能力还有待商榷呢。”
不是,我没听错吧??
这小姑娘竟然阴阳我?!
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我们才说了不到五句话吧!
我当即就甩头飞了她一眼——果不其然,她嘴角那抹轻蔑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抹平呢。
嘿,这黄毛丫头,亏我刚才还对你印象不错!怎么莫莉一来,就突然mean出天际?
难道是想看我在莫莉面前出糗?
思及此,我连忙转向莫莉,对她露出一个既热情又灿烂的笑容。
“您平时喜欢阅读什么类型的书籍呢?是喜欢打发时间的休闲向,还是想要走进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呢?”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她们对我杜撰出来的身份起疑。
至于黛西莫名其妙挑衅的事,先往后稍稍——
这可不代表我就忍气吞声了,我迟早会给她点颜色瞧瞧的!
“深刻些的吧。”莫莉不假思索,“来点儿比较好理解的名著,最好不要大部头。”
余光瞥见一旁的黛西正似笑非笑,等着看我的笑话,我清了清嗓,决心绝不能让她得逞!
“那我向您推荐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篇幅不长,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可是哭得死去活来的呢。”
“这本书的主题是什么?”
莫莉眸光一顿,双臂打开,上半身缓缓后仰,往椅背一靠,向两边平直地扯了扯嘴角,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Love and redemption... who knows. I'm sure most of these best-selling books have this kind of content, and I'm not surprised by it.(爱与救赎……谁知道呢。这些畅销书,想必大多都是这种内容,我都见怪不怪了。)"
还没等我开口回答,冷不防又一道声音强势挤入——
不知何时,伊丽莎白搬动她的线团和半成品毛衣,给她的屁股挪了个窝,也加入了我们的话题。
她下巴微微向内收着,鼻梁上明明架了老花镜,但却偏偏翻着眼珠、露着下三白,从镜片与眉毛之间的缝隙瞧人。保养得宜的双手灵巧地操着两根棒针来回穿梭,丝毫不妨碍她分出心神来搭话。
这口气也真够倨傲的,她亲自读没读过呢?就说这种话。
再说了,爱与救赎又不是什么掉价的东西,畅销书能畅销,肯定自有其道理。
我眼尖地瞅见黛西立刻撇过了她的脸——也是,这种不伦不类的穿着打扮,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是会看不惯。如果伊丽莎白有信仰的话,那就更糟糕了,因为黛西的衣服上绣满了大大小小款式各异的十字架。
刚才黛西已经忍受了好几个来自伊丽莎白的白眼。哈哈,老实说,看她吃瘪我真畅快,甚至都想捂着嘴偷乐了,谁让她刚才下我面子来着?
莫莉倒是对伊丽莎白的加入表现得挺宽和,还很有礼貌地将椅子稍稍往侧后方挪了一圈,让我们四人的坐位形成了谈天说地时常见的圆形阵仗。
但我简直恨不得不管不顾拔腿就跑了——我可还惦记着自己身为侦探要干什么呀!
这下要想脱身可就更难了。
我悄悄瞄了一眼男士那边,那两人现在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在高谈阔论,看起来挺愉快——莱特都笑得花枝乱颤了。
唉,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再说了,“我”有没有带窃听器之类的道具还未可知呢,反正我刚才搜查的时候,快把房间翻个底朝天也没看见。
也许“我”带来的行李箱会有什么隐藏暗格吧。希望如此。我可没信心赤手空拳去跟人家干架。
“……你们年轻人,须知‘生死面前无大事’,到我这个年纪才领悟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
想走也走不掉,我索性把椅子调了个面,黛西见我这么干,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了——这下我们全变成了伊丽莎白的忠实听众。
然而还不等我再坐下来,她已经开讲了。
果然是做教授的人,一开口,我已经昏昏欲睡。这抑扬顿挫的腔调真是比教师证还更防伪。
“您也不是G市人吧?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呢?我母亲应该和您年纪差不多,已经懒得动弹了,更别提出门走两圈。”
与我和黛西不同,莫莉很热络地跟她攀谈起来。
也对。我表面上安静如鸡,脑中却默默开始复盘那份资料:
一个74岁,一个33岁,伊丽莎白的年纪的确足以生下莫莉。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腰杆一挺,脸上的褶皱仿佛全部得到了舒展,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她似乎很享受成为万众瞩目的这一刻,或许这能让她回忆起那些在课堂上滔滔不绝的峥嵘岁月。
“我丈夫上周刚刚去世,我想出来散散心。听说G市风景不错,我的儿子好像也在这儿工作,我就买了机票飞过来了。”
“好像”?
我感到自己的两条眉毛,一左一右,同时朝着眉心方向聚拢过来。
她连自己儿子的工作地点都不知道吗?
“实在很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您的伤心事,请您节哀。”
估计提问者本人也没想到听见的会是这个答案,莫莉一下子内疚起来,忙不迭致歉。我和黛西也跟着说了句“请您节哀”。
“不要紧。”伊丽莎白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堪称慈祥的笑容,“到我们这个岁数,早就做好坦然接受结局到来的准备了。”
“您能这么想当然好。我倒是很喜欢‘结局’这种说法……”
补救似的,莫莉立刻接上话。她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总是很贴心地不让对方的话落到地上……
好机会!
我迅速屈膝,上半身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高度,屁股离椅面不过几厘米,就这么维持着悬空半坐的姿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挪出去。
同时脸上还不忘摆出得体的笑容,这样一旦被截住,马上就能解释自己是要去解决一下内急问题再回来接着听,并非临阵脱逃。
黛西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挪了一下椅子,方便我出去,而后扭着上半身,隔着椅背,用叉子拨了拨蛋糕上满当当的奶油,把叉子当成勺子那样,舀起顶端的草莓放进口中。
我还借着这个当口瞟了一眼男士们那边——很好,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他们已经开始吞云吐雾了。
要不是在游戏里,否则我真想报警把这些在室内吸烟的人都统统抓起来。
“夏,我希望你也能为我推荐一本书。”
我浑身一哆嗦。
被吓的。
原地静止片刻后,心跳才怦咚、怦咚……慢慢恢复了。
随着呼气,我尝试着放松肩膀,一回头——伊丽莎白好端端坐在原位,正笑容可掬地望着我。
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压在猫爪下无处可逃的小老鼠——
众所周知,猫不会马上吃掉猎物,而是一放,又一擒,先慢慢玩,充分享受猎物濒死前的恐惧、痛苦和绝望。
玩够了,再一口吞掉。
而每一条因这笑容挤出来的褶皱中长出一根根触手,伸长了,在半空中狂乱地挥舞着,啪啪向我甩来,无情地攫住我、束缚我、挤压我。
于是所有人投来的目光,一齐冻住了想要偷偷溜走的我——
我的美梦破灭了。
这和溜号溜到一半被老师抓住有什么区别?!
够了,我说够了,这些人到底想干嘛!
老纠缠着不让人家走有什么意思呢?!
“那我推荐您可以读一读蕾切尔·路易丝·斯奈德的《看不见的伤痕》,才出版了没几年,销量很高呢。这两本书我都有,一会儿我就给你们拿来。”
还好我的脑袋瓜子足够机灵,即刻便送上了答案,成功避免了贻笑大方的局面。
然后我对她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表明我要因一些个人缘故暂时离席。
这下想不解手也不行了——没看到我刚才是真的喝了一大杯牛奶啊!
“噗——咳咳咳……”
我诧异地低头一看,黛西不知道犯了啥子毛病,突然一口牛奶喷了出来——真浪费!
得亏没喷在我身上,不然我跟她没完。
没等我在心中默默吐槽完,黛西一边抬头,幽幽白我一眼,一边接过莫莉递过来的纸巾收拾齐整,道过谢,末了才凉凉道:“来都来了,就请夏小姐也为我推荐一本书吧。”
干嘛用这种令人发毛的表情瞪我?我吃你家大米了?又不是我害你呛到的!
这小姑娘怎么老是要跟我过不去,亏我对你第一印象还那么好……完了。
我余光再次掠过餐桌那头,心中拔凉——那两人都开始起身穿外套了,这下我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对了,其实明天的早餐期间也能……但时间就是金钱懂不懂啊!万一目标今晚就找他的情人做一些不能过审的事情呢?那我岂不是白白错过一个取证机会?!真要命!
“格林小姐不用看别的新书,我觉得《傲慢与偏见》就很适合你。”简直不能更适合了!
黛西嘴唇动了动,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然而我根本无暇去听,一把抓起外套就快步走出了餐厅。
来的时候是从房间门口右手边出发的,直直向前走后,再左拐走一段路,就到了餐厅。
那么只要向前走,看到路口就右拐……
等等。
我浑身一激灵。
宛如电量告罄,与餐厅内的灯火通明不同,走廊里五米一盏的顶灯惨淡无光,脚下暗红色的地毯更是像氧化干涸的片状血迹。
标准的恐怖片场景。
我敢打赌,即使真有血迹残留在地毯上,以我刚才半梦半醒的状态,恐怕也是无法察觉的。
最后,就这么顺着幽暗的走廊,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入尽头那张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