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相安无事三百余年,对于“魔”,众人只知其存在,而鲜少遇到。
仙盟各家早已达成共识,何处有魔物现身,须第一时间发出召令,各家便集结前往灭杀。
如今,崔雪时不仅与一魔物订立了血契,此后更要驾驭魔灵,这恐怕是漉月尊上都未尝试过的事。
崔雪时割破手掌,血色涌入裁月眉心,血契印记纠缠着魔纹,融入他体内。
魔气尝到了新鲜血液,兴奋得无以复加,它借由血契进入崔雪时,挑动她周身灵脉狂跳不止。
“热……好热啊……”她紧咬着牙,拼力完成最后一个阶段,可体内魔气已无法抑制,只能任其叫嚣着、冲撞着,在眼前织成一幅幅迷离错乱的幻象。
不知为何,周遭密林突被魔焰烧毁,她赤脚行于焦土之上,走向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
男子不言不语,不喜不怒,他身配一柄利刃,毫无缘由地杀掉一个又一个人。
崔雪时恐惧极了,她看得见那些待宰的“羔羊”,其中也有她的的亲友故旧。
她向黑袍男子苦苦求饶,男子不为所动,唯有在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百花宴”并服侍他用饭时,他方减缓了杀人的速度。
崔雪时以为,讨好是有用的。
于是她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讨好他,连他的寝具上,也要铺满她亲手栽种的花朵。
或许是用错了心思,让他产生了误解,她被压进柔软的花瓣间,男子覆了上来,捏住她的下颌,与她亲吻。
她觉得太奇怪了,一个杀人如麻的魔物,竟对她产生了人的感情。
而更加奇怪的是,她竟然不感到厌恶。
她如献祭一般送上自己,任对方予取予求,她心里又酸胀又愉悦,期盼着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若这魔物甘愿陷于床笫,食髓知味,便没有闲暇去杀外面的人。
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日夜相对之人,渐渐显出了样貌。
“云暄?!”崔雪时满脸惊骇,这魔物如何会是崔寂?
“师姐……!”崔寂见崔雪时双颊红潮未退,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你醒过来,你醒醒啊!”
他利用血契,将师姐沾染的魔气悉数引渡至自己体内,漉月留下的禁咒再度受到冲击,他使不出灵力,唯有以意志硬抗,直被激得吐出了一大口黑血,脸色也白了好几分。
“呃……啊……”崔雪时梦境散去,见眼前之人还是崔寂,不由慌乱起来,“你、你赶过来了。”
“你如何了?”崔寂从未见过师姐含羞带怯的模样,脸上寒意更甚,“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我没事了。”崔雪时低下头,不好再看他关切的表情,梦虽已醒,那般肌肤相贴的感觉却还在。
“那师姐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吃的。”崔寂离开的样子,像极了逃跑。
“云暄!”崔雪时的话没说完,见裁月还在一旁,便换了个人问,“此处不能运转灵力,他能看见吗?”
裁月暂时没了性命之虞,他有意嘿笑道:“能是能,但得靠血契,还不能离太远。”
崔雪时皱眉:“怎么说?”
裁月努努嘴,指着《御灵秘册》:“第十卷,御主可经由血契,与灵体共感。意思就是,你能看见什么,他就能看见什么。”
“不对,他不仅能看见我看见的,还能看见你看见的。”崔雪时无奈,为了救人,他们几个可算是乱了套了。
“有什么要紧?这都是御主的选择,”裁月摊手,“最多就是,看久了有些伤神。”
崔雪时能猜透其中关窍,但不敢肯定的是,她梦里看见的,崔寂是否也可感知。
可梦境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她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此梦,崔寂应也不会将它当真吧?
有了崔云暄这个妙手厨子,三人的伙食水平提升了一大截。
崔雪时借佛的花献佛,使劲给崔寂夹菜:“你辛苦了,多吃些。”
崔寂嘴上说着“谢谢师姐”,心里却仍不是滋味,师姐忽然对他这么好,像极了心里有愧。
他甚至已经想到,爱慕师姐、保护师姐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等师姐见到捕梦境里那位黑袍男子,就会对自己说,“谢谢你,你很好,但我有心悦之人了”。
用过饭,裁月和崔雪时都需要休息,崔寂收拾了碗筷,便独自在屋外坐着发呆。
“傻小子长大了,有心事了。”裁月抄着手,站在屋檐下瞧他。
“你伤没好,出来做什么?”崔寂为他查验过伤口,好些天过去了,仍是碗大个洞,魔气被烧的滋滋响。
“反正死不了,且由它痛去。”裁月一副死了也无所谓的样子,“你要不敢开口,我替你敲敲边鼓?”
“敲什么边鼓?”
“万一傻丫头也喜欢你呢?”
“……不可能的。”
“你怎知不可能?你不在时,她不知说了多少次,‘要是云暄在就好了’。”
“师姐的来历我不清楚,或许她已有心悦之人。”
“怕什么?前尘种种,她都忘了。你现在不说,等她记忆恢复,你不是更没机会?”
“我……”
裁月见他犹豫,忽然严肃起来:“你要想好,而今我在此处,那帮乌合之众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我不会连累你们,但将来如何尚未可知。你既对她有意,却又不敢表露,我是怕你以后会后悔。”
他的话,崔寂听进去了。
李玄烛去搬了救兵,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无论是吐露心意,还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都必须尽早筹谋。
“你是说,裁月尊上的伤可以治?”崔雪时看向崔寂。
“嗯,他的伤口上有神器残留的印记,只要魔气足够强大,能蚕食掉神器印记,伤就能好。”
“那用什么方法增强魔气呢?”
“用我,壤的体格。”
密林内,灵力全都无用,魔气倒活跃得很,崔寂想的办法必然有用。
“需要多久?”裁月怕这等用魔气疗伤的法子,能给仙盟那群没见识的全都吓死。
“我也不知,”崔寂摇头,“只有试试才知道了。”
裁月一语成谶。
崔寂引渡几番魔气后,告诉他,若要完全愈合,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可第六天晚上,李玄烛搬的救兵就已经到了。
先是一阵尖啸的鸟鸣,紧接着是翅膀扇动的声音,崔寂知道,那是他与李玄烛约定的暗号。
他虽答应李玄烛,不会打草惊蛇,但那毕竟只是敷衍搪塞之语,他独自来此,要看到崔雪时和裁月尊上都平安。
屋外窸窸窣窣,人头攒动,崔雪时压低声音:“云暄、尊上,我们跑吧!他们对密林没有我们熟悉,只要跑得够快,他们追不上的。”
崔寂从门缝中往外看,人群之中不仅有李玄烛,还有……胡大班!
胡大班身为寰日宗弟子,却能在灭门之祸中活下来,也不知他向仙盟递交了什么投名状。
等等!既然胡大班能递交投名状,自己是否也可以……?
他对裁月密语一阵,三人即刻跳窗逃跑!
裁月拽着崔雪时跑在前头,他大声哂笑道:“好你个崔寂!趁我与浣月斗得两败俱伤,你竟罔顾授业之恩,要取我项上人头?”
崔寂在后提剑追砍:“你已堕魔,还要撸走人灵罪证!我为正道大义灭亲,何错之有?”
听见熟悉声音,李玄烛命众人一起追。
密林环境错综复杂,所有人都跑不快,崔寂与崔雪时都没想到,为了抓他们,仙盟竟派了那么多人来。
幸而此处不可运转灵力,否则根本无处可逃。
“呃……”裁月痛呼一声,他的伤没有痊愈,越跑血脉流动越快,伤口便又崩裂了。
“不行啊云暄,尊上吃不消的。”崔雪时几乎在搀着他跑了。
“别管我……你们走!”裁月忍住剧痛,对他二人道。
“我们不会丢下你!”崔雪时咬紧了牙。
“我们绝不会丢下你。”崔寂为他们殿后。
裁月定了定心神:“听着,既然我们都想活,出密林,不如不出。”
崔雪时看见,众多修士皆携有灵器,多半是探寻魔气用的,只要出了密林恢复运转,找到裁月简直轻而易举。
“我们躲起来。”她说。
“前面有一处地下岩洞,洞内有数条暗道,我们去那里栖身。”裁月道。
“好,到了岩洞,我即刻为您疗伤,您伤愈后,我们再一起离开。”崔寂道。
岩洞的位置十分隐蔽,纵使裁月不说,他二人也能猜到,尊上应在密林内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崔寂起初担心食物不够,进了洞才发现,他们首先要对抗的,是极度的寒冷。
岩洞在地下,洞内滴水成冰、遍布冰晶,稍一贴近,便感觉寒气入体、钻心刺骨。
“阿嚏——”崔雪时一进来就打了个喷嚏,“好冷啊。”
崔寂脱下外袍,给她披上:“且忍忍,我去找找有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
他们带着硝石,火倒是能升起来,但燃物不够。
洞中几乎找不到干柴,只能出洞去寻,可一旦出洞就很容易被发现。
再者,生火就会有烟,烟不排出,会呛死他们自己;烟若排出,分明是告诉旁人,他们就躲在这。
“阿嚏!”崔雪时冻得鼻子都红了,“云暄,我这里有蜡烛。”
“蜡烛?”崔寂觉得,师姐应该想到了办法。
“蜡烛没什么烟,也不会暴露,你可不可以,吸收蜡烛的热,增强之后再反哺给我们……”
崔寂一怔,这是个不错的思路,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裁月仰靠在岩壁上,歪着头笑:“你是给他当成柴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