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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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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逐渐失去控制。

温朝玄是从何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坐在徒儿的床边。林浪遥服完药后还是一副精神颓靡的样子,温朝玄问他身体上是否还有不适,林浪遥摇摇头,只说是太累了,想再休息一会儿。

温朝玄并不离开,就看着林浪遥又躺回床上。这个人不管长到多大年纪,方方面面都残留着儿时的习性,睡觉喜欢卷着被子蜷缩起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个发顶。

温朝玄无声地望着那毛躁的发顶,漫长的沉默在室内疯狂滋长,几乎将呼吸扼杀。

温朝玄知道他没有睡着,却不知道他这副抵触的模样从何而来。

他想起了林浪遥退后一步的动作,想起他那个看不清的眼神,失控的情绪再一次在身体里翻腾起来,他开始心烦意乱。

为什么?

温朝玄起身离开了屋子。

“温剑尊。”

苏寒水在水对岸遥遥喊道。

灵碧宗内水道交错,温朝玄停下脚步望了望水对面,苏寒水抬手施了个法术,廊道在脚底变换了走向。

苏寒水挥退了围在身边的弟子,走过来朝温朝玄寒暄道:“此间事毕后剑尊有何打算?不妨在鄙宗内小住些时日,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温朝玄淡淡道:“心领了。不过我们另有打算,不宜久留。”

苏寒水点点头。

展目望去,雨过天晴景致怡人,灵碧宗内的水岸边种了不少垂柳,春来发出丝丝缕缕新绿颜色,垂下的长枝扰着宁静池水,二人并肩站在水边,苏寒水背着手去瞅青碧色的水面倒映出的温朝玄,感叹此人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灵碧宗弟子以容貌闻名修真界,却没有谁能与身边这位相提并论。

若只是五官长相上的美人,倒也不是不能挑出一二与之相比,可美人在骨不在皮,光是温朝玄周身的气质就已经令人望尘莫及,修炼到他这种境界,已经半只脚踏入仙门,七情六欲寡淡得厉害,整个人超然出尘仙气翩翩,远远看着和神仙没有什么区别,只差一阵风来就要飘摇登天。

“恕我问一个失礼的问题,”苏寒水说道,“剑尊可曾结道侣了不曾?”

苏寒水原本想,温朝玄这样性格的剑修肯定无心于情爱,那么有很大可能性并无道侣,灵碧宗内优秀的女弟子不少,若是能牵成红线,倒也是桩美事。

然而温朝玄说:“我已有道侣。”

苏寒水很是意外,不禁好奇起来,“不知道是哪位仙子?想来也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温朝玄顿了顿,没有作答,摇摇头。

苏寒水拿不准他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说”,还是“不优秀”?

“那倒是可惜了,”苏寒水惋惜道,“我原本还想着,剑尊若是尚无婚配,我还可以做一回牵线的月老。实不相瞒,诸位到访之后,宗门内的女弟子已经来找过我好几次了……嗯,我平时不怎么严厉管教她们,惯得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什么要求都敢提,我实在被她们烦得没办了,才这么冒昧地提起此事。剑尊已有道侣,祁少主那边估计还要过问武陵剑派……那么令徒呢?我记得林道友是没有道侣的。”

温朝玄回绝说:“他就不必了。”

苏寒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觉得林浪遥还不成熟懂事,于是劝道:“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徒弟大了总归是要独立的,多一个道侣管束他未尝不是件好事……”

温朝玄摇头,“我说不必,是因为他已经有了道侣。”

苏寒水一愣,微微错愕,又觉得有些奇怪,“……是吗,怎么从未听闻过此事,不知道林道友的道侣是哪位?”

温朝玄道:“是我。”

苏寒水:“……………”

这句“是我”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温朝玄这种性格的人不太可能说玩笑话,那么多半是真的了。苏寒水脚下一晃,差点栽倒进水里去,他如同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整个人十分错乱。温朝玄和林浪遥是道侣?但他们不是师徒吗?……不对,这不太对,师徒之间怎么可能,而且还是两个男子……

温朝玄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你的徒弟如何了?”

“我徒弟?”苏寒水一个激灵说,“我和我徒弟清清白白!”

温朝玄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他,苏寒水这才反应过来温朝玄问的不是那个意思。他抹了把脸,稍微镇定了一些,说:“劳,劳烦剑尊记挂……我徒儿如今情况好了许多。”

“魔气入侵经脉后他的丹田受损,往后再想修道恐怕不易,关于这件事,你如何做想。”温朝玄道。

苏寒水苦笑一下,“还能如何想?再好的仙途也比不上他安安稳稳活着,经历过这件事后我也别无所求了,咱们当师父的还能有什么想法呢,无非是希望徒儿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忧亦无虑。”

温朝玄听着他的话出了神。

池水轻响,彩鲤游曳而过泛起层层水波。苏寒水心里瘙痒着,他向来心直口快,面对着这位神仙一样的人物,忍不住问道:“您是怎么想的呢?怎么会与自己的徒弟……”

温朝玄道:“你以身犯险,准备去救你徒弟的时候,又是如何想的?”

苏寒水不明白他的意思,顺着本心答道:“因为放不下……”

“放不下……”

温朝玄轻念着这三个字,在心底叹了一声,转过头。他的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在春风里神色淡淡的,像是终于勘破了什么心结一般,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亦如此。”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失了控。

温朝玄向来不喜欢身不由己的感觉,可他越不愿意,事态越朝着他无法掌控的局面奔去。

他本该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自己该做的事上面,却因为一时的心软,回了一趟钦天峰,从此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与林浪遥原本纯粹的师徒关系也因此逐渐变了模样。温朝玄与他结为道侣,除却身为师长要肩负起责任,还因为只有多了这一层关系,才能让林浪遥的安全更有保障。

天地见证过,山川河流见证过,道侣之间誓言的有天道制约,温朝玄以“身死道消”为咒罚,换取一个他最后能留给林浪遥的保护——倘若他真的有一天入魔为祸苍生,但起码,林浪遥不会受到伤害。

身为人师,替徒儿做万般周全的考量都是应该的,温朝玄并不得这有什么,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浪遥竟然会在这段关系里沉沦进去。

当他看清林浪遥眼中过了界限的依赖时,登时意识到一件从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算到了所有的可能,却唯独低估了林浪遥对自己的感情,他能确保自己去不伤害林浪遥,却没有办法保证当自己入魔后林浪遥不会主动追上来,届时,那又该怎么办?

他一定不会放手的。

温朝玄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便立刻产生了将林浪遥送走的念头。送到哪里去他都一定会再追回来,那么一定要越远越好,最好远离人间。

那天他在林浪遥房门口站了一夜,吹了一夜风,思虑再三,决定动用他最后一次请求梦祖出手相助的机会,让梦祖接林浪遥去蓬山修道。

如果可以,温朝玄也不想对林浪遥这么狠心,这个孩子的一生过得太苦了,也就只在自己的庇护下才过了那么几十年顺遂日子。可是现如今,温朝玄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他是风雨里的危船,不知何时一个滔天巨浪便会彻底倾覆,又如何再去照顾林浪遥。

一切都在失控。

他与林浪遥的关系是失控,林浪遥对他的感情是失控,他日渐被魔血影响的意志是失控……但真正最大的失控,都要源自于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温朝玄从漫长黑夜里醒来,大汗淋漓,天人感应达到了即将爆发的巅峰,他披衣走出屋子,仰头却见漫天星辰凌乱,呈现出异常位象。梦祖授给他推演之术的时候曾说过,行路难,他要走的道太过艰辛,如果有一天他走错了路,那么一切的反常都是征兆。

温朝玄冥思苦想,怎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行差踏错,直到他取出罗盘,当指针重新转动的那一刻,天道仿佛嘲笑讥讽着他的不自量力,过往一切尽数被推翻粉碎……

一步错,步步错。

温朝玄回去的时候,看见自己屋门口蜷缩着一个人影。

林浪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守在他门口,抱着膝呆坐,眉宇间带着几不可察觉的戾气。

温朝玄甫一走近,林浪遥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立刻抬起头看他,短促地唤了一声,“师父。”

温朝玄走到他面前,站着不说话,也不现喜怒,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许久没见过他,需要好好记住他的模样那般,直到将林浪遥看得不自在了起来,温朝玄才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起来。

在林浪遥怀揣着复杂心事,搭着师父的手站起身时,听见温朝玄说:“你走吧,我送你去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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