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程玲忽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了。
在她眼中,时停煜的身影渐渐和记忆中清瘦的少年逐渐重合,两道清亮的声线也都差不多,就这样带着笑意叫她。
“阿玲姐。”
程玲摇了摇头,把汹涌的回忆压下去,带着时停煜继续往前走。
身边缠绕的阴冷潮湿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时停煜的身体渐渐舒展开,面上依旧平静地跟着程玲走。
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带着潮重湿意的山麦冬划过脚踝引起阵阵战栗,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乐声,走了大概十分钟,才看到了光。
程玲看向面前的门,又回头看向出神的时停煜:“一会进去之后跟好我,不要乱看,不要说话,保持安静,实在不知道看哪里就低头,我们会提前退场,到时候我带你去一边的房间,席墨他们结束了也会过来。”
时停煜眼神清明:“好。”
程玲看着时停煜这副呆呆的样子,还是有点不放心:“你重复一遍,我说的话。”
时停煜乖乖重复了一遍:“不要乱看,不要说话,不知道看哪里就低头,我们提前退场后,在房间里等席墨他们。”
程玲满意地点了点头:“好。”
叮嘱完规则,程玲才伸手推开了这边的后门。
非常亮堂的房间,柱子上垂下不少装饰的白布,最中间摆放着一副红木棺椁,院子里站了很多人,衣着全部素净整齐,整齐地垂着头,最前面的两排人在房间中,跪在垫子上,也都低着头。
时停煜想起程玲的提醒,余光却扫过这些人,席墨他们跪坐在第二排,第一排是谷乙岑为还有岑希明。
程玲提着灯站到了棺椁的一边,时停煜站到另一边,余光可以看到那副遗像。
黑白的照片中,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看着镜头,手无意识地握住衣角,不适应地笑着,举动中流露出不经常拍照的尴尬感,
穿堂风一阵阵地吹,飘起的白布从后门打开时开始,就没有落下过,可这几阵风愣是吹不动那盏灯的灯焰。
乐声渐渐大起来,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时停煜遵守规则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视野中又开始扭曲了。
地面开始慢慢下陷,像张大嘴的怪物一样,开始有节奏地波动吞噬着上面的人,音乐声开始变得刺耳尖锐。
时停煜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那座塔里回来,san值又往下掉了,现在的状况就是有人跟他聊天的时候,还能保持一会清醒,但安静下来之后,视野中能看到的东西都像抽风了一样,开始不断扭曲着,尖叫。
虽然他不太理解,这些东西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叫,除了被他打碎的那面镜子,他能理解,其他的不清楚。
时停煜隐下动作,偷偷用脚用力踩了踩地板,脚下又用不上力气,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一堆肉块上——昭雪主席台后的那种感觉。
席墨视线扫过时停煜,从这个角度看过,时停煜的身形晃都没晃一下,面前浮着的虚拟屏上,清清楚楚的标识着时停煜目前的各项数值,san值那一行已经标黄。
再看向时停煜一声不吭的,跟池子里养的小王八一样,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声不吭的。
席墨这么想着,又觉得小王八有点丑,算了,还是跟那只张牙舞爪的小东西比较像。
程玲不经意地换了个手提着灯,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响了两声,混杂着诡异的乐声传入时停煜的脑中,荡开了那片扭曲尖叫的场面。
时停煜视线中,海绵一样的地板开始□□起来变回正常,乐声跟他在现实中听到的哀乐也不一样,悠扬中带着点悲伤。
很快,一个拄着拐杖的阿婆从院外走进来,嘴上不断念着什么,听不出来具体念得什么,总之眼前那种奇怪的改变消失了。
这个阿婆很熟悉,时停煜余光扫过,这好像是那个守在塔边的阿婆。
嗯……腿脚不错。
他们从塔那边走过来都要半个多小时,更别说大雾弥漫,土地湿滑,还有疯长的草遮挡住住视线,这个阿婆还能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
真不容易。
这个小镇的人真的不打算考虑考虑调休这件事吗?
至少让年纪这么大的人好好休息。
时停煜漫无目的地想着,突然手腕被碰了碰。
程玲抿着唇,转身从后门离开。
时停煜垂下眼,脚步立马跟上。
熟悉的暗色小路上,程玲的身体放松了一瞬:“终于结束了,累吗?”
时停煜跟在程玲身后:“不累,有点无聊,听不懂音乐。”
程玲:“我也听不懂,有点催眠,你们外面的葬礼也这样吗?”
时停煜想了想:“我没参加过,但从手机上看过,现场很吵,声音很大。”
程玲:“这样吗?那跟我们这边不太一样。”
时停煜:“阿婆腿脚还挺好的。”
程玲想到时停煜为什么说这句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阿婆跟我们下午见到的不是一个人,她们是孪生姐妹,阿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山路这么陡,还能麻烦老人家下山。”
说这里,她都觉得有点好笑:“你觉得合理吗?”
时停煜偏头咳了咳:“几个小时,也来得及了。”
程玲也不恼,像是对待家中调皮的幼弟:“那也太压榨老年人了。”
时停煜扭头看向那边灯火通明的房间:“那为什么要让其中一位守在塔边。”
程玲提到这个,也觉得头痛:“因为这两位之间有很严重的矛盾,她们要是在一块,整个小镇都不会安生,后面,其中一位留在山上,一位留在小镇中。”
“山上那位就守着塔,山下这位就帮着超度亡魂,日子重归平淡。”
时停煜:“既然是姐妹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矛盾。”
程玲叹了口气:“不清楚,她们年轻的时候关系是非常好的,一夜之间,就吵的很厉害,至于为什么整个小镇都被搅得天翻地覆,因为她俩吵起来,白纸满天飞。”
她头疼地扶额:“不知情的还以为,整个小镇都出事了,阿婆那边的家族是做这一行的,大家多少有点忌讳,年纪比较大的长辈轮番上去劝,劝不动,白纸还是大把大把地撒,没办法了,后面镇长出面了,不知道怎么说的,反正是把人给分开来了。”
“这件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也没人提起这件事。”
时停煜应了一声,不自然地抬了抬腿,脚踝被这些小草不断掠过,痒痒的,可以忍受,但不舒服。
对于这件事,他没什么好评价的,只是再次更改了一下直播间上挂着的公告。
尊重正常丧葬行业,有你有我更有爱。
【爱你******】
时停煜余光扫到,抬手点了点,禁言。
公告下多了新的一条:“共建和谐直播氛围,请勿说脏话。”
做完这些,这条路也快走到了尽头。
时停煜看向那边的屋檐,屋檐底下缀着的几颗风铃无风自动着,声音凄凉。
今天上午他拍到的那张照片,风铃旁边还有张人脸来着。
时停煜跟着程玲走进一个陌生的新房间内。
这个房间的布局跟刚刚那个差不多,方桌,几个储物柜,唯一多出来的只有桌子上摆着一壶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
整个房间内都萦绕着茶香。
程玲把提着的灯放到一边的柜子里锁上,又去洗了手才过来。
时停煜坐在椅子上,放松地靠着。
他和程玲站了一个小时,期间大地变成软趴趴的怪物朝他叫了好几次,让他开会小差的时间都没有,满脑子全是这个地板为什么要叫。
脑子昏昏沉沉的。
程玲找了个杯子给倒了杯茶放到时停煜面前:“累坏了?”
时停煜直起身来,抿了口茶。
温热的茶水进入身体后,那点不适感才稍稍减轻。
时停煜深呼吸一口气,语调恹恹的:“有点,流程有点久了。”
程玲笑着开口:“今天是有点久,等到正式葬礼那天就不会这样了。”
时停煜转了转手中白净小巧的茶杯,目光自然地落在自己手上的那道疤上,思绪渐渐飞远。
他的记忆不多,其中倒是有人喜欢喝茶——六年喜欢。
在动态中,他曾经看到过六年分享过一套茶具,看着挺贵的。
六年,有钱有闲的富二代,学习的话应该还不错。
时停煜摩挲着手中光滑的茶杯,还是觉得有点奇怪,说不上来的感觉。
遗像中的中年男人跟岑为眉目之间是有点相似的,这么重要的场合,少了谁?
心思突然活络起来,他抬眼看向程玲:“师母呢?怎么到现在都没看到她?”
程玲讶异:“你不知道吗?”
时停煜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了吗?”
程玲压低声音:“早就在几年之前出事了,这几年一直都是岑叔叔一个人住的,所以他才想着出去找份工作,也当散散心了。”
“我还以为你们知道,这件事你们别在岑哥和小乙面前提起。”
这几年时间内,父母接连意外去世,受打击最大的也就是岑为和谷乙了,
时停煜理解地点了点头:“好,我会跟席墨他们说的。”
程玲往椅背上一靠,晃晃悠悠的:“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啊,好饿哦。”
“阿玲姐姐!”
一声稚嫩的孩童声音伴随着开门声响起。
程玲嘴角上扬,张开手:“来,阿玲姐姐抱抱。”
岑希明小跑着扑到程玲的怀中,用脑袋蹭着程玲的肩膀:“阿玲姐姐!今天跟希明一块睡觉,好不好?”
岑为紧随其后,笑着打趣:“羞不羞,这么大了还要姐姐陪着睡。”
岑希明扭身朝岑为做了个鬼脸,身体却诚实的埋进程玲的怀里。
岑为笑了笑对程玲说:“这孩子就你和小乙这么惯着她。”
程玲伸手刮了一下希明的鼻子,声音很温和:“谁让我们家希明这么惹人爱呢?”
岑希明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时停煜,也喊了一声:“祁哥哥。”
时停煜笑着应了一声,看向岑为:“希明的烧退下去了?”
岑为:“嗯,下午的时候精神头很好,还吵着要找你们,听小乙说你们跟阿玲去塔那边了,她这才歇了心思。”
岑希明皱着脸:“塔好高好高,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