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山北麓的雪比往年更厚些。段彧鹤踩着没膝的积雪前行,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沈临秋——那人一袭青衣几乎与雪夜融为一体,唯有青冥剑鞘上的金线偶尔闪过微芒。
"禁地结界就在前面。"沈临秋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方青铜罗盘,"戌时三刻,阴气最重。"
段彧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方雪地上隐约浮现出淡蓝色的纹路,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整片山谷。更诡异的是,那些纹路与他腰间玉佩上的阵法图案竟有七分相似。
"你早知道?"段彧鹤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
沈临秋没有回答,只是将罗盘平举至胸前。盘面上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最终指向山谷深处一株通体雪白的植物——那花苞中心泛着金光,正是传说中能解百毒的"金蕊雪莲"。
"陆霜师叔说,当年战青前辈就是在此处..."沈临秋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青冥剑"铮"地出鞘半寸,"有人!"
段彧鹤几乎是同时抽出榷炎弓。两人背靠背站定,警惕地环视四周。雪地上除了他们自己的脚印外空无一物,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不是人。"段彧鹤突然压低声音,"看雪莲旁边。"
沈临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雪莲旁的积雪上,赫然印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爪印,形状似猫却带着鳞片纹路。更骇人的是,那爪印周围的雪不是白色,而是泛着淡淡的血光。
"狻猊。"沈临秋的声音有些发紧,"守阵灵兽。"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山谷深处传来一声似猫非猫的低吼。段彧鹤感觉腰间玉佩突然变得滚烫,低头一看,上面的"青"字正渗出丝丝金液,顺着他的衣襟滴落在雪地上。每一滴金液落下,雪地上的蓝色纹路就亮一分。
"它在激活阵法!"沈临秋一把抓住段彧鹤的手腕,"退后!"
话音刚落,雪地突然剧烈震动。那株金蕊雪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花心射出一道金光直冲云霄。夜空中的乌云被金光搅动,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段彧鹤的瞳孔骤然收缩——漩涡中心浮现出的,正是他两百年来魂牵梦萦的画面:天咒崖上,战青被雷鞭贯穿胸膛的瞬间。但与记忆不同的是,此刻他清晰地看见,战青坠落前嘴唇开合,说的不是诀别,而是一个字:
"镜。"
"青鸾镜..."沈临秋突然捂住心口,脸色煞白,"原来如此..."
段彧鹤刚要追问,脚下突然一空。整个雪地塌陷成一个巨大的黑洞,两人来不及反应便坠入深渊。下落过程中,段彧鹤本能地伸手去抓沈临秋,却只扯下半截青色衣袖。袖中飘出一张纸条,他借着金光瞥见上面熟悉的字迹:
"哥,沈仙长心口有..."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郡主府厢房内
南宫曌猛地从梦中惊醒,朔月枪自动飞入手中。她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郡主府的厢房内。窗外,更夫刚敲过三更。
颈侧的黑纹又疼了起来。她咬牙摸向枕边的药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正要起身时,一阵熟悉的桂花香飘来——南平郡主站在屏风旁,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又做噩梦了?"郡主的声音比平日沙哑,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
南宫曌没有接药,而是突然抓住郡主的手腕。袖口滑落,露出布满针痕的手臂:"这些是什么?"
郡主慌乱地抽回手,药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在两人裙摆上。
"我问你这些是什么!"南宫曌一把扯开郡主的衣领,更多的伤痕暴露在月光下——那些排列规律的灼痕,分明是引煞入体的符咒。
郡主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南宫曌从未见过的凄然:"将军现在知道了?"她轻轻抚上南宫曌颈侧的黑纹,"每道煞气离你而去,就会在我身上留下一道痕。"
"你疯了?!"南宫曌的声音发抖,"这是要折寿的!"
"比起看着你变成怪物..."郡主的指尖描摹着黑纹的轮廓,"我宁愿少活几年。"
月光透过窗纱,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影子。南宫曌突然将郡主按在墙上,朔月枪"咚"地钉入两人身侧的门框:"为什么?"
郡主的呼吸拂过南宫曌的耳垂:"佛堂那日,你替我挡下刺客的毒箭时..."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可曾问过自己为什么?"
南宫曌的拳头狠狠砸在墙上,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想怒吼,想质问,最终却只是将额头抵在郡主肩上,哑声道:"傻子..."
窗外,一片金蕊雪莲的花瓣随风飘过,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郡主疑惑,南宫曌则瞬间全身肌肉一颤。
黑暗中有滴水的声音。
段彧鹤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石室内。头顶的钟乳石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蚀出一个个小坑。他试着活动手脚,惊喜地发现除了几处擦伤外并无大碍。
"沈临秋?"他的呼唤在石室中回荡,无人应答。
腰间玉佩还在,但已经失去了光泽。段彧鹤借着微弱的光线检查,发现玉佩背面的阵法图上多了一行小字:"双月同天,命格可转。"
正疑惑间,石壁突然亮起幽蓝的光芒。段彧鹤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根本不是石室,而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四周墙壁上刻满了与玉佩上相似的阵法图。更惊人的是,正中央悬浮着一面青铜镜,镜框上盘踞着两条相互纠缠的青鸾。
"青鸾镜..."段彧鹤喃喃道。传说中可以照见前世今生的神器,竟然就在奉月派禁地之下。
他刚向前迈出一步,地面突然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金线,将他困在原地。与此同时,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沈临秋被铁链锁在另一间石室内,心口的胎记正发出刺目的红光。
"条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镜中传出,"想要他活,就交出..."
声音戛然而止。段彧鹤猛地回头,看见沈临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石室入口,青衣染血,手中捧着那株金蕊雪莲。但最令段彧鹤毛骨悚然的是,沈临秋的眼睛——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泛着与段彧凰发病时一模一样的青光。
"战青..."段彧鹤的声音发抖。
"不完全是。"沈临秋——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那个存在——缓步走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这个容器。"他在段彧鹤面前蹲下,指尖轻触玉佩,"两百年了,小彧,你还没明白吗?"
镜中的画面突然变化,显示出戗王府的景象:段彧凰在床上痛苦挣扎,南平郡主和南宫曌正合力按住他。少年脖颈上的青纹已经爬满了半边脸,而他的右手——那只手正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在空中画着复杂的符咒。
"时间不多了。"沈临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青鸾镜只能显形一炷香,听着,要救段彧凰和沈临秋,你必须..."
一块碎石突然从顶部坠落,正好砸在青鸾镜上。镜面"咔嚓"裂开一道缝,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
"记住!"沈临秋抓住段彧鹤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命格转移需要三个牺牲:一个载体,一个引子,还有..."
更大的落石砸下,段彧鹤只来得及将沈临秋护在身下。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青鸾镜的碎片中映出两张脸——一张是战青的,另一张却是陆霜年轻时的模样。
"醒了?"
段彧鹤再次睁眼时,首先看到的是南宫曌疲惫的脸。少女将军的银甲上满是刮痕,朔月枪横在膝上,枪尖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沈临秋呢?"段彧鹤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奉月派的正殿。窗外,一轮满月高悬,月光中隐约透着不祥的红色。
南宫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递过一面铜镜。段彧鹤接过来,看见镜中的自己右眼竟然变成了翡翠色——与段彧凰发病时一模一样。
"月全食刚开始。"南平郡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中捧着一个玉匣,"陆掌门说,我们最多还有两个时辰。"
段彧鹤看向玉匣中的物件——那是青鸾镜的一块碎片,边缘还沾着血迹。碎片旁放着半块玉佩,正是他之前交给沈临秋的那半块。
"他在哪?"段彧鹤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南宫曌和郡主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是南宫曌开口:"后山祭坛。沈师兄他...正在尝试战青留下的阵法。"
段彧鹤一把扯下手背上的银针,鲜血顿时涌出。他顾不上擦拭,径直冲向殿外。南宫曌想阻拦,却被郡主拉住:"让他去。"
月光下,段彧鹤的鬓角的银发随风飞扬。他没有看见,身后南平郡主悄悄展开的掌心——那里躺着一枚青铜钱币,已经裂成了两半。
后山祭坛比段彧鹤想象中更古老。九根青铜柱上刻满了与玉佩上相似的符文,中央的石台上,沈临秋双目紧闭,心口的胎记透过衣料发出红光。更骇人的是,段彧凰被铁链锁在另一侧,脖颈上的青纹已经爬满了全身,唯有心口处还保留着一小块完好的皮肤。
"你来了。"陆霜从阴影中走出,道袍上沾满血迹,"正好赶上最重要的部分。"
段彧鹤的剑抵在陆霜咽喉:"解释。"
"很简单。"陆霜面不改色,"战青当年发现你的命煞可以通过特殊阵法转移,但需要三个条件:玄阴之体作为容器,"他指向段彧凰,"朔月之体作为引子,"又指向南宫曌留在石台上的朔月枪,"以及..."
"以及一个与魂魄原主血脉相连的肉身。"段彧鹤接话,剑尖微微发抖,"所以你们选中了沈临秋。"
陆霜摇头:"不是我们选中他,而是战青的残魂自己找到了这个最合适的容器。"他指向沈临秋心口的胎记,"青冥剑痕,这是战青转世的标记。"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沈临秋和段彧凰同时睁开眼睛——两人的瞳孔都变成了诡异的青色。更可怕的是,他们开始用同一个声音说话:
"小彧,选择的时候到了。"
段彧鹤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看沈临秋,又看看段彧凰,两百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载体只能保一个。"陆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要弟弟,还是要..."
段彧鹤没有回答。他弯腰捡起剑,缓步走向祭坛中央。月光下,他的白发渐渐染上血色,而右眼的翡翠色越来越浓。
"我选第三条路。"他举起剑,对准自己的心口,"用我的命格,换他们两个。"
沈临秋和段彧凰同时尖叫起来:"不要!"
但已经晚了。段彧鹤的剑刺入胸膛的瞬间,青鸾镜的碎片突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光茧。镜片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战青教小彧练剑的场景,南宫曌第一次握枪的模样,郡主在佛堂祈福的侧脸...
最中央的镜片上,映出沈临秋流泪的脸:"你这个...疯子..."
光茧炸裂的瞬间,整个祭坛被金光淹没。段彧鹤最后看到的,是沈临秋挣脱铁链向他扑来的身影,以及对方唇间溢出的那句话:
"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