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珠中学是个不入流的学校，学校里面除了达珠村的人，还有些是周围村镇的学生，不会有其他地方的人。要是偶有其他地方的学生分配到达珠中学，意味着这个学生已经差到不能再差，没有其他学校愿意接收。达珠中学很小，教学楼只有三栋，分别是高一高二高三年级学生使用，每栋楼有三层。高二年级的教学楼在学校南面角落，教学楼的一面靠近学校围墙，在教室面向外面窗户向下看，可以看到学校围墙外面的田地。

赵菲说我们得奖，得的是马尾市中学生无名雷锋奖。

那时马尾市在全市中学里秘密举行学雷锋活动，之所以说是秘密举行，是不想活动变质，变为形式主义作秀的地方，所有参赛作品必须是无意拍下的，我们在农田种菜的场景被我们校长拍下来。

我们种菜的那个周末，校长恰好来学校开会，中间休息时他在楼上走廊抽烟，看到下面农田几个学生样子的人在帮农民种菜，他举起相机拍下我们种田的画面。不知道是天气好误打误撞，还是校长有真本领，拍下来的照片意境很好，我见过那张获奖的照片。画面是在田地里，招姨拄着锄头，带着草帽勾着脚在看着我们。我们卷起裤脚在田地里，娟秀手里抓着菜苗在最前面回头跟我在说笑，赵菲伸着腰在看前方，丹珍拿着锄头松土。田畦水汪汪的，田地作物有高有低有生有熟，田间外围长着小黄花，木屋周围长着西红柿豆角青瓜茄子，画面颜色有红的、紫的、绿的……田边大树荫佑着田地，光斑斜斜照下来。照片把招姨的小木屋拍了进去，把水井拍进去，把其他农田拍进去了。

校长将自己的得意作品一层层递上去，最后参加市里面的中学生无名雷锋奖，照片获得那届比赛的一等奖，得奖作品先是在马尾市博物馆展览三个月，接着送回学校，挂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公告栏上。

比赛结束后市里电视台会轮番实地走访事件发生地，他们来到达珠村采访招姨，招姨用带有口音的普通话说我们是旁边达珠学校的热心学生，看她年纪大主动帮她种菜。招姨这样的说法让大家很满意，大家乐意听到这样的解释。

从我们的角度，招姨很够义气，没把我们逃学的事情说出去，还帮我们说好话美化我们。

那段时间，学校到处拉起红色横幅，难得学校拉起表扬的横幅，以往都是关于不良行为的警示横幅。学校开广播通报表扬我们四个，我们心里有愧，知道自己不配得奖，出于愧疚我们很想为招姨做点什么。

一般人不会闲着没事干看外面的菜地，只有我们例外。

打从我们下过招姨菜田种上蔬菜，招姨的菜田跟我息息相关。我们经常会去看招姨菜地，天天盯着我们种的一小块菜田，看它们什么时候成熟。如果成熟时间太久，至少看它们什么时候长大。无意间得到雷锋奖更激发我们内心荣誉感，心中有愧想要帮忙搞好招姨菜田。

南方绵绵细雨下了一个月，我们在潮湿和雨衣上面的臭味度过。雨季湿气重，大家懒懒散散提不起劲，连说话都拖着长尾音。我们在教室透过玻璃窗看外面，有时还能看到招姨在菜地里忙活，她在菜地忙的时间大概是在早上，我们上学时候。有时是在下午，我们放学时候。大家想看自己种的蔬菜什么时候成熟，实在等不及了，娟秀跑去问招姨：“招姨，我们种的菜什么时候成熟？”

招姨说：“你们那天种的是芥菜，芥菜长得快，一个月时间就长好了，不到两个月收成。”

娟秀说：“真的吗？太好了，一个月后……那时我们还没放假，我们在暑假前可以看到芥菜收成。”

每次经过她的菜田，因为距离隔得远，我们几乎是用喊的，“招姨，今天做什么？”

招姨声音大，她不用喊，用平时说话音量回答：“今天浇肥水，浇肥水下去菜长得快。”

“咦，我们忍不住往后退，仿佛已经闻到臭味。”

第3天，我们撒下去的种子发芽了，从地里钻出几片小叶子……

第8天，地里长出幼苗……

第9天，招姨在地里劳作，我们上学经过时问：“招姨，今天做什么？”

“今天要间苗，发出来的菜苗，长得不好的，有黄叶有老叶的摘掉，长得太挤的让它们松一松。”

我们骑着单车停在田埂道上，招姨说：“你们跟监工一样，菜地是我的，我才是老板，你们学生快去上学别迟到了。”

第15天，我们放学看到招姨，“招姨今天做什么？”

“今天施肥，你们不用捂着嘴，我用的是有机肥料，不臭的。”

赵菲说：“招姨你是闻习惯了，对我们来说还是很臭。”

招姨：“臭才好，臭就好好读书，以后不用种田。”

丹珍说：“招姨施肥怎么施？”

“像这样，肥料洒在菜根附近的泥土，撒一点就行了，撒太多会烧苗。”招姨做一次给我们看，“要洒在附近，不能离菜根太近，更不能撒在菜根上，会烧苗。”

娟秀说：“招姨我们来帮你。”

招姨一脸嫌弃，“不用不用，指望你们做，做到天黑都没做完。”有了前车之鉴，招姨怕了我们，捂紧自己手里装肥料的桶子，“你们放学快回家，各回各家，你们妈妈在家等着你们，晚回去你们妈妈会担心。”

施过肥没过几天，菜苗变大了，它的菜根菜茎菜叶逐渐长大，胖嘟嘟的跟婴儿一样，整株菜的体积是成熟芥菜的三分之一。把芥菜比做人的话，现在的它是青少年时期。我们说：“招姨这菜长得真快，几天没见，芥菜长出来了。”

招姨说：“昨晚下过雨，今天雨水还在菜叶上。下过雨蔬菜长得快。你们天天来监工，我不敢怠慢，这几株菜我现在重点保护，跟伺候祖宗一样。”

娟秀说：“招姨我们帮你浇水，让它长更快。”

“不要不要，不用浇水了，昨晚下过雨，今天再浇水会把它淹死的，你们别整我了。”招姨开玩笑地说。

“招姨它们什么时候需要浇水，种菜不是需要浇水吗，没看你浇过水。”

“我当然有浇水，你们没看到。用不用浇水，浇多少，什么时候浇，没有固定的，要我们种田的人根据经验和天气判断，要是判断错误浇多浇少都不行，很有趣的跟养小孩一样，要是自己养得好，作物收成好，整个人会很有成就感。要是养得不好，自己也会心疼。”

那时的我们无法理解招姨的想法，谁能想到日后赵菲是第一个能理解这种想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