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见过皇祖母。”李蔚嫣朝矮亭中闭目养神的老人请安。
太后眯眼瞧着跟前低眉顺眼的公主,这孩子是倓儿的七女。当年王采女一朝临幸怀上龙胎,后因难产失血身亡,留下这孤苦无依的女儿;七公主的相貌不是一等一的出挑,身份更是卑贱低微,在宫中活得如履薄冰,想不到竟也长大了。
真是个可怜孩子。
她抬手招呼孩子到自己身边,“嫣儿,到哀家这儿来。”
“是,皇祖母。”李蔚嫣朝上位的人笑笑,鬓间的粉海棠颤颤巍巍摇曳着花瓣。
太后一瞬间神情恍惚,想起当年的自己,初入宫中处境艰难,她日日以泪洗面,后来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先帝不顾情分夺走赠与旁人抚养。
……
宫人端来软凳,伺候七公主入座。
李蔚嫣稳稳坐在太后身边,祖孙俩挨在一块儿说说笑笑,“皇祖母,孙儿听闻您年轻的时候马球打得极好,真想见见您当年的风姿呢~”
“哀家的马球是先帝教的,不过也只学了先帝的皮毛。”太后宠爱地点点孙女的鼻尖。
少女害羞躲到皇祖母怀中,“皇祖父的马球盛名京城,皇祖母只学了些皮毛也远超常人啊。”
她搂着孙女,逗得呵呵直笑。
贺贵妃携五公主前来向太后请安,还未走进就看到惹眼的一幕,她缓下脚步,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低声教训道:“你耽误了时辰就让人抢了风头,真是蠢货。”
听到母妃的训斥,李蔚彤心里委屈,挽着她的手撒娇,“母妃,儿臣错了,您不要生女儿的气嘛~”
“太子驾到——”
李暨头戴玉冠,身着绛色赤狮凤纹锦马球长衫,腰间束着琼玉带,手持彩绘檀木月杖,威风凛凛,良娣庄氏一袭罗裙候在中宫身侧。
费砚仲欣喜万分,上次马球会错失一分让表哥险胜,心里可不服气了,他站起身手支在画木栏,“太子殿下,咱们打一场啊?师父,您也一块儿来吧。”他偏头相邀郇常陵,此人武功了得,马球定也不赖。
不等翊王说话,李承江率先站起身,手持月杖道:“马球会历年来办两次,想来本王也许久未打马球了,不知你们可嫌弃本王啊?”
在场众人没想到一向以身体抱恙推脱比赛的颜王会主动与他们打球,郇常陵解下背上的金绣墨竹斗篷,走到小世子眼前,打趣道:“既是徒弟邀约,为师就勉强上场一战。”
“好,你们还差一人,本宫等你们人凑齐了再打。”李暨难得畅快一回,日日待在东宫处理政务,好不容易有马球赛,他哪能稳坐软椅求清闲。
“驾~”袁家嫡女骑着骏马,出现在众人眼前,她侧身下马,看了在场人一眼,“见过太子,不知长姒可有福气与之一战?”
李暨抬眸对上眼前人的目光,默不作语。
梁、费、袁、孟、郭、瞿、庄七姓世家,自太上祖征战建国起稳定,历经百年风霜与皇朝共存亡;梁家自先帝起出皇后,因此势力是其中最为鼎盛的,其余世家不相上下。太子暗自揣摩,袁家家主袁丰明一向与舅舅不对付,父皇寻人回京正是为对付梁家……
费砚仲来此马球会之前,父亲早已千叮咛万嘱咐,需得与太子打一场马球,助袁家嫡女一举夺魁,他佯装恰巧,拍手道:“哎哟,真是天降救星,我们正巧差了一个人,那就有劳袁姑娘了!”
袁长姒朝世子拱手,“世子爷,同为世家子弟何需客气,那咱们就一同上场吧。”
“咚、咚、咚——”士兵擂鼓三声,意为比赛开始!
八子分为红、蓝两方,红方阵营由费砚仲打头阵,袁长姒、郇常陵、李承江为辅,蓝方阵营则李暨打头阵,梁未央、郭景枫、齐岸瑜为辅。
“驾!”太子为尊,由他先开球,李暨将球击到齐岸瑜的手中,木球在球场四窜。
费砚仲握紧缰绳,弓背驾马追球,他少时从宛州跑到上京来玩,常常与兴贵一人一匹良驹,骑马这种事于他而言尽是乐趣,骏马奔腾,很快就追上了木球。
齐岸瑜偏头就看见一抹张扬的红色从眼前飞过,是费世子。
小世子朝他扬眉挑衅,笑道:“齐公子,球本小爷拿走咯!”说罢,侧手击打木球,“颜王爷,接住了!”
李承江稳稳接住木球,笑得肆意、畅快。
自母妃薨逝后,他厌恶与世间接触,总将自己困在四四方方的颜王府,久而久之人变得萎靡不振,身上的病痛也逐渐加重。
平阴长公主坐在矮亭中,看着十七弟在球场驾马的身姿,眼眶发酸,心中莫名感慨。
颜王扬起月杖,将手中的木球抛给弟弟,“常陵,接球!”
郇常陵骑射不赖,但马球自认打得没他们精,自己手中的月杖都未碰到木球,就让太子夺走。
李暨冷哼一声,扬起月杖狠狠击球,“未央接球!”
球似箭在长空划过,梁未央听见太子表哥的话,全神贯注追球,试图一击获胜;袁长姒可不会给旁人这个机会,她策马截下木球,翻身击球进门,宫人敲击铜锣,拔起红旗插进得分的一队。
胜负已分,红方此局。
梁未央双手叉腰坐在马上,气急败坏道:“袁长姒,你抢我的球!”
“哈哈哈哈哈——”费砚仲捧腹大笑,,抬手抹眼角笑出的泪珠,想不到一场马球赛还能见到梁大小姐受挫的模样。
袁长姒神色平静,掏出腰间的锦帕,缓缓骑马至她跟前,将手中的帕子递上前,轻声道:“梁姑娘,擦擦额头的汗渍吧。”
细软的桃红色锦帕随风飘动,梁未央鼻息间嗅到一股花香。
沁人心脾,她记得这股味道。
虽说赢了球,郇常陵面上还是过不去,悻悻道:“十七哥,你这马球打的这么好。”
李承江知道弟弟尴尬,陪着他转移话题,费砚仲凑过来加入他们,“师父,你这马球怎么不想你的武功一样厉害,刚刚那个就颜王也都要递到你手里了,怎么还让太子唔……”
“小世子,你尝尝这是我府上新来的厨娘做的糖。”李承江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麦芽糖,堵住喋喋不休的话。
郇常陵大掌拍下世子□□良驹的屁股,“小世子,咱们比比骑术?”
“好啊!”费小世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爱玩爱闹,趁人愣神的一瞬驾马远去。
“诶,怎么耍赖啊!”他赶忙驾马追上去。
李承江无奈摇摇头,叹气准备离去,此时,李佑嚣驾着马过来,“不知十七弟可否与哥哥打一把啊?”
“咳咳、”李承江取出锦帕,掩唇咳嗽几声,“臣弟身子不适,恕不奉陪。”随即下马将缰绳递到宫人手中离去。
伴鹤见主子下马,快步跑过来,他刚才就瞧见主子咳嗽的模样,心里担心极了,“王爷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端王看不惯他这幅样子,骑马追来,“十七弟,你未免太过狂妄吧。”
李承江冷眼回眸看人一眼,闷声道:“臣弟刚才与诸位公子打完球,身子已经不适,皇兄这般纠缠可是故意找臣弟的麻烦?”
“你胡说!”端王恼羞成怒。
他身心俱疲,不再搭理人,快步离去。
岂料李佑嚣穷追不舍,他手持缰绳往旁一拽,马头正对着十七弟,“李承江,本王身为你的皇兄,你居然如此大不敬。”
伴鹤看不惯旁人欺负主子,忍着情绪道:“端王爷,我家主子的确身子不适,还望你高抬贵手放咱们一马。”他搀着主子正欲离开,马突然狂躁起来,背上的人被甩下地。
疯马抬起前蹄狠狠砸向他们主仆二人。
“王爷——”
来不及躲闪,健壮的马蹄狠狠践在颜王的胸脯上,遭受如此重击,李承江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捂着胸口倒下。
“十七——”
畜生在马场狂奔,女眷、宫人吓得四散而逃,千钧一发之际,郇常陵拉弓搭箭射杀发狂的疯马,“咻”两支利箭扎进马颈,鲜血喷溅,轰然倒地。
李承江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往外吐着暗红污血,素白的圆领袍片片血渍刺眼;伴鹤捏住袖口为主子擦汩汩涌出的血迹,主仆二人狼狈不堪,“王爷,您别吓奴才啊……”
在场的人皆是惊魂未定,好好的马球会怎么闹成这样了?
霍晏躲在哥哥的怀中,眼睛紧紧盯着乱作一团的远处,“哥哥,王爷他会死吗?”
完了,他死定了。
端王双脚发软瘫坐在地,眼睛死死盯着吐血的十七弟,他没想害他的,这件事如何收场?
御医提着药箱跪在颜王身旁,为他处理伤势,如今王爷昏迷不醒,真是棘手;赶忙吩咐禁军抬着步舆将人移去帐中疗伤。
李懿姝看到十七弟的惨状,怒火涌上心头,她吩咐长公主府的侍卫将瘫坐在地的端王架起来,取下别再腰间的马鞭狠狠抽在人的身上,“混账、你竟敢纵容畜生伤害十七,我杀了你!”
李佑嚣大声解释,“臣弟不敢啊,我也不知道那畜生怎么突然就疯了,皇姐饶命啊!”端王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马场,人人不敢出言阻止,生怕长公主的怒火波及自己;贵族们的马球服制的贴身又轻便,实在禁不起这样鞭笞,照这么打下去,人真的会活生生打死去。
太后看不下去了,到底是一个王爷,主持大局,“丽娘,够了。”
李懿姝回眸恶狠狠瞪了太后一眼,将沾血的马鞭丢在弟弟脚边,放下狠话,“你给本宫听着,十七弟若是一日好不了,我就一日让你不痛快。”
太后吩咐宫人将端王抬下去,今日闹出这样的岔子,她身心俱疲,实在是无心再待下去,“好了,今日的事大家伙儿都受惊了,都散了吧……哀家也乏了,嫣儿跟来侍奉吧。”
“是,皇祖母。”李蔚嫣紧紧搀着太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