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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薤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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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义博单膝跪在殿内,一言不发。

德公公说陛下唤他前来,是有要事商议,自己候在殿中半炷香也不见皇帝说话。

“长公主呢?”景和帝轻声询问。

他犹豫片刻,回道:“启禀陛下,平阴长公主如今久颜王府。”

景和帝手执朱笔批阅奏折,杀念四起,“长姐何时能对朕这个亲弟弟上心呢……司将军接旨,颜王李承江勾结韦氏族人扰乱朝纲、心术不轨,封朕旨意,明日午时携千余士兵包围颜王府,将一干贼子处死。”

司义博抬眸看向平静的帝王,“微臣领旨,陛下,长公主也在王府,恐怕会阻拦。”

景和帝合上参翊王的奏折,冷哼道:“颜王同党,一律射杀。”

急雨久久难以停息,李承江被雨滴声吵得心烦意燥,郁闷坐起身,身上已经疼得提不起劲;他长叹一口气,随意披上一件袍子走出屋外赏雨。

鲜红的花苞奄奄盛放在翠绿的枝头,院中满地是凋谢的花瓣,月色照得一切景象朦胧;李承江摊开掌心,伸到外头去接屋檐边滚落的水珠,冰凉刺骨,讪讪缩回手藏到袍子下。

“廊下多飘雨,小心身子受寒。”宽大的灰鼠毛斗篷披到他的肩上,李懿姝立在他身侧,静静陪着他,“十七,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可是哪里不舒服?”

“阿姐,我身上疼。”李承江低着头撒娇。

李懿姝眉间微蹙,转过弟弟的身体,“哪里疼,快让阿姐瞧瞧,阿姐替你揉揉好不好?”

他轻声哼笑,二人暧昧的视线交织在一处。

李承江指尖捻捻长姐的耳垂,“阿姝、我唤你阿姝好不好?”

她握住他作乱的手掌,娇嗔训道:“十七又说疯话了,小心阿姐生气揍你。”

不,那不是疯话。

李承江笑意轻敛,“阿姝,你何苦日日守着我这病秧子。”

李懿姝抬眸瞪他一眼,瘪瘪嘴不悦道:“十七不许胡说,再胡说就不理你了!”随即又宽慰他的心,“十七你放心,你的病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海角天涯,她都会为他寻回世间最好的神医治病,求菩萨佛祖显灵,留他一命;若是真的要夺人魂魄去当座下仙童,她不怕死、她愿意的。

“阿姝,你心里有我,对吗?”李承江瞧着她的泛红的眼眸。

李懿姝眸色怔怔,喃喃细语道:“你是我弟弟,心里自然有你。”她伸手为他拢紧灰鼠毛斗篷,“外头风冷,天色瞧着也不早了,阿姐去唤伴鹤来扶你歇息。”

李承江长臂揽住欲离去的人,低头埋在她的颈弯处,“阿姝,你发誓,要永远记得江儿。”

素色的月光照在二人身上,李懿姝指尖抬起,描摹映照在地面上的虚影;她莞尔一笑,轻声道:“皇天后土在上,信女发誓,此生此世绝不会忘记江儿。”说罢,静静靠在他的怀中。

他搂紧怀中的人,贪婪地汲取心上人的爱意,享受着片刻的安稳。

足够、一晚的情分足够了结自己多年苦楚。

今夜一过,他们便是天人永隔。

“哥哥、丽娘姐姐,池中的长出花苞了!”李懿菁欢喜惊呼。

日日夏雨浇灌,莲塘汲取天地间降下的养分,一夜之间竟齐齐冒尖。

李承江掩着唇轻咳,“韭华,小心池边的青苔,等会儿踩住跌倒池里去,有你受的了。”

“才不会呢,哥哥,我这些日子跟着习武师父学了不少本领,若真是跌进去也能爬上来的!”小公主叉着腰站在池边,洋洋得意哼道。

“日头晒小心中暑,韭华快到竹凉棚下来!”李懿姝朱唇欲启,心里又想打趣人,小厮就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到前院中。

乌褐色的汤药气味逼人,她瞧着不对劲,舀起几勺嗅嗅,皱眉悄声问道:“伴鹤,这药可是太医院拟的方子熬制的?”

伴鹤讷讷点头,“正是,长公主怎么了,可是这药熬得未到火候?”

兴许是思虑过多,此人是十七的贴身小厮,定然不会狠心害人。

李懿姝摆摆手,“无妨,只是我瞧着汤药的气味腥苦,十七的汤药你必得亲自煎熬,若是让我发现你旁的仆人着手,本宫决不轻饶。”

“长公主!”伴鹤惊呼,她疑惑盯着他。

李承江出言催促二人,“你们两个悄悄聊什么了,耽搁这么久,我的药都要凉了。”

小厮努努唇,躬身道:“奴才谨记长公主训诫。”

“十七,该喝药了。”李懿姝端着滚烫的汤药,婉瞳手中持一包蜜煎跟在身后。

李承江歪在榻上,戏谑瞧她,“阿姝,药好苦,我不想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的病不能不喝药,不许耍无赖。”她笑道。

他不再言语,从她手中端过瓷碗,仰头饮尽汤药,“阿姝,药好苦,你喂我吃蜜煎。”

李懿姝双手捧着蜜煎,撕开油纸,“十七还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她伸指捻起半块杏脯送至嘴边,期待瞧着,“我记得十七爱吃杏脯。”

李承江吃下蜜煎,咀嚼几口混着血咽下,“呕”喉间一股污血喷涌而出,染红青袍衣襟。

“十七,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李懿姝卷起衣袖,慌乱擦拭不止的血。

“嘭!”声巨响,司义博携千余禁军冲进王府。

李承江见人站定,直起身掀翻榻上紫檀矮木几,瞪着她厉声骂道:“长公主真是好手段啊,为了亲弟弟给我下毒,你们姐弟真是心狠手辣!”他掏出软枕下的匕首狠狠扎进玉似的颈中,一抹刺眼的鲜血喷溅而出。

“王爷——”伴鹤跪地呜咽涕泪,他后悔了。

李懿菁推开侍卫阻拦的手,未能注意脚下的滑石,跌入池中,“哥哥——”

“快救人!”司义博厉声吩咐士兵。

二十六公主呛水昏迷不醒,霎时间,颜王府乱作一团。

变故惊人,李懿姝渐渐缓过来,跌跌撞撞跑向他,她握紧冰凉的手,低下头脸颊贴着李江复的唇,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要丢下我,不……”

他残存着一丝气息,颤颤巍巍抬手为爱人拭泪,“阿姝、不哭。”

活下去,代他游历着大好河山。

司义博立在府门前,长公主悲哭哀恸……这出戏是演给他瞧的,明白颜王的苦心,顿时心生佩服,世间有这般重情重义的男子。

先帝在世时,父亲曾在宫中当禁军统领,他时常跟随父亲进宫,十七爷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也时常往勤政殿跑;年纪相当的孩童,自然玩到一块儿去,他本以为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会是何等高傲的人,可是十七爷平易近人,无论对谁都是恭敬有礼。

宫中人人议论来日继承大统的人必然是十七皇子,他也欣喜能侍奉这样的明君。

世事难料,从边关历练回京察觉一切都变了,登基的竟成了十皇子;十七皇子母族尽数驱离京城,为了控制韦氏,赐一座宅院将体弱的皇子和年幼的公主看管起来。

他轻叹一口气,看向府中黑压压的士兵,哑声吩咐道:“收兵,回宫复命。”

颜王伏诛的消息震惊朝野,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后宫妃嫔噤若寒蝉小心伺候。

明佪受主子令,处处暗中探查颜王的事,“殿下,昨天夜里颜王伏诛了。”

“什么?”书房中,郇常陵习字的手一怔,笔尖毫毛砸在宣纸上,晕出墨迹,“明佪,你说的是真的吗?”

“殿下,暗卫绝不会出错。”明佪躬身复命,垂着头不语。

他身形一晃,坐在柳木圈椅上,“皇兄骗我,他杀了十七哥。”帝王多疑亦无情,锦盒中孤零零搁着一枚汉白玉雕的鹿牌。

皇帝不允京中官员前去颜王府吊唁,偌大的灵堂白布飘摇,衬得凄凉死寂,独有平阴长公主跪在铜火盆前烧纸钱。

“长公主何苦这般伤心呢。”梁旭点燃香烛,惺惺作态朝棺椁参拜。

李懿姝冷声道:“假模假样拜什么,将他赶出去。”

丞相并未多言,缓步走到铜火盆前蹲下身子,将手中的密折递到她眼前,“长公主瞧瞧?”迟疑半晌她才接过密折,往烈焰腾腾的火盆中一丢。

梁旭待火势渐大,开口提醒,“长公主不想知道颜王是怎么死的?”

李懿姝来不及细想,伸出手去捡。

“主子!”婉瞳被长公主莽撞的举动骇到。

她撕开燃烧半截的密折,细细查看,顿时冷汗涔涔。

“我杀了你啊啊啊啊啊——”李懿姝拔出发髻上的金簪欲刺他,婉瞳死死拦住她。

梁旭仰天长笑,死死盯着堂中的棺椁,“长公主何必如此震怒,本相不过是用同样的伎俩还回去罢了,长公主节哀啊——太子是亲儿子,颜王是仇人,要论谋反皇帝会杀了谁呢?”

李懿姝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痛哭,“梁旭,我会杀了你的!”

“好啊,本相盼着守着,长公主报仇的那一日。”梁旭撇下一句妄言,挥袖离去。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翊王闭门思过再出府时,已过去整整一月,颜王的灵柩入土为安,一切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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