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眼下正是凛冬,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热烈盛放的一片桃林。
定是人力所为。
还能是谁……除了申时衍那天大的傻子,还能是谁?
我再克制不住眼泪,便干脆放任他们发狠地流。
脚尖轻点,飞快往记忆之中的院落跑去。
这一回推门时,我没半点犹豫。
双手一齐,倾身使力。
那门便极轻松地开了。
院内却是白茫茫一片。
地上的积雪深到我半截小腿。
其中依稀可见埋着的纸片痕迹。
而我一眼望去,却没找见申时衍。
“……申时衍。”我唤他。
四周静寂,没有回音。
我本以为他已离了此处去。
可直到我再向内走去,走到那院落中心。
竟又依稀瞧见树下有一抹清寂身影。
那人满头白发,背脊弓起,蜷缩成一团。
带着斑斑血迹的手搭在唇边,却似乎还是晚了些许,仍在身侧的雪地里头留下来大片斑驳血迹。
那血还是鲜红颜色,想来很新。
但他袖口位置的血痕,却清一色是深浅不一的暗红。
我起先并没看清他的脸。
直到我走近,走到极近,然后伸手拨开他鬓边发丝。
看见那散乱白发下掩着的消瘦脸庞。
我才终于敢肯定,眼前这人是申时衍。
是昔日……天之骄子的申时衍。
可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我哽咽着,一伸手去摸他腕处。
──什么都没有。
他体内空空如也。
什么道心,什么灵力,全都没有半点。
只剩一副破败不堪的空壳。
比凡人都还不如。
“申时衍……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一个劲地哭。
而他眼睫似乎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却没说话。
我又叫他。
他始没有回应。
半晌,才缓缓一睁双眼。
但他瞳孔涣散,想来,应当什么也看不见。
我捧着他的手,贴到脸侧,道:“申时衍,我回来了。”
他恍若未闻,仍又呆滞片刻,才转向我。
我这才意识到他听不见。
那蜷曲着的,带着淡淡血腥味和冷雪香的指节缓缓伸展,拂过我的脸。
僵住了。
“……祁……烟……”
申时衍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嘶哑,像是几百年没说过话。
我拼命地点头,泪水夺眶而出,滚过申时衍的指尖,落到他袖口、襟前。
他怔住了,而后是慌乱与不安。
“能、不能,给……灵力,我,不……见……”
他这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但我还是听明白了。
我攥着他的手腕位置,尽量以最缓慢和最轻柔的方式,为他渡灵。
那灵力奏效得很快。
申时衍的眸光逐渐清亮起来。
但他除了一个“谢”字,什么也没说。
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眸光流转,无限眷恋,仿佛难以置信。
“你……回来,了。”
许久,他才终于一碰干裂唇角,再度开口。
然后,勉强支撑着身子,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我伸手,一把将他揽到了怀中。
拥得极紧极紧。
申时衍没挣,但大抵是有些喘不过气。
他抿唇咳了几声,声音发闷。
我赶忙将动作松开,仔细去看他状态。
如临大敌。
申时衍低头盯着又被我捉起来探查的腕处,神情呆滞。
有种……被消息砸懵了的感觉。
“祁烟……你……”他咬着唇纠结片刻,像是好容易才决定好措辞,缓缓开口。
却又临阵脱逃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呼吸一滞。
余下的话就被揉进了长久的沉默里。
他不开口,无妨,我来开口。
眼下,我有成百上千的话语,都想说给他听。
但在最开始之前,我很郑重地,看着他的双眼,先说了句“对不起”。
他完全怔住了。
我便又将他揽到怀中。
这回我动作极柔。
申时衍也没方才那样僵硬。
他慢慢放松着身躯,贴向了我。
我凑在他耳侧,又说:“申时衍,对不起。”
静默良久,他才问:“为、为什么,对,不起?”
语气却很是谨慎,小心翼翼。
我叫喉间的哽咽卡了下,没能立即答他这一问。
申时衍在我怀中颤了颤,又说:“对……不、起,我不问了……”
像是以为我仍同以前那般,就是故意不肯答他的话。
分明不是如此。
“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我生怕他误会,赶忙开口,“我找到了……你说过的,那一处……同这里一模一样地点。”
申时衍在我怀中剧烈的颤抖起来,齿间“喀嚓”作响。
很久很久,我才听见他从齿缝间挤出来一个带着哭腔的问句。
“什,么?”
这问题很短,却要答很长一串。
但如今我巴不得他多问些。
越多越好。
若申时衍不问,我就自己说。
于是,我将他从我的怀抱之中放出来。
接着,把那张从魔域里头带回来的信件摸出来,小心而珍重地递到他手中。
申时衍低头去看。
而与此同时,我开口道出了这泛黄纸笺的来历。
“在魔域里头,有一处地点,与我这外院一模一样。而你寄给我的信件……堆积如山,都在那里。”
“魔域……魔域……”申时衍抖着唇瓣,整个人像是在哆嗦。
他便伸手抚摸着那信上的字迹,边试着想读。
但他眼里淌出的泪实在太凶,落到纸上,就将那干涸已久的墨迹晕得模糊一片。
转瞬而已,那信笺上的字迹就已再看不清。
“原来,就……在那里……我,早该……想到的。”
他只说出来这么一句,便就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我终于从他口中敏锐捉到点信息,自然要追着问。
“你为何知道魔域?你那仙魔同修得法子是哪来的?”
……
我知道他眼下答不出。
可我就是要问。
将我从前不屑于问,不愿意听的那些,都重新说一遍。
哪怕没有回音。
“祁烟、祁烟……”申时衍抓着我的手,仍旧只是低低地呜咽。
我便又继续问。
“当年你为何不辞而别,后来,又去了哪里?你过得好不好,申时衍。”
他只是摇头。
“我,不想的……可若,我不走,他会杀了你。”
“谁?”我问
“我,名义上的,父乾。那位……白日飞升,的……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