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斐没接话,沈叙白捂着嘴来这间房找他,脸色铁青,状态极差,“蔡卓好像不太对劲,体温一直在升高,打了退烧针都不管用。”
“……啧,我带他转回国内的医院,你们收拾好东西,今晚离开。”顾念时叮嘱道。
“嗯。”顾清斐点点头,“现在是让蔡卓的温度稳定下来再转回国内,我去联系大姐,她应该快一点。”
沈叙白云里雾里地看着两人,判若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顾念时套上外套去了另一间屋,沈叙白因那些乱七八糟参杂在一起的信息素刺激出的反胃才见好一点,顾清斐扯了张凳子给他坐,“我们大概不能留在这里了,和我悄咪咪回国内,可以吗?”
沈叙白有些为难,还是那两个纠结。
“我有必要回国内呢?”他问。
顾清斐还未坦白自己的身份,但沈叙白猜了大概,他不想继续隐瞒,便坦白:“蔡卓之所以会出事和我父亲那边脱不了干系。我是担心……”
沈叙白一拍掌,“你和顾小姐是亲姐弟?!”
顾清斐点点头,沈叙白连连惊呼,“我就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像一个人,见顾小姐也觉得熟悉。”
“嗯?第一次见我?”顾清斐问,“在十字路口那次?”
沈叙白歪头:“不然呢?我们以前见过?”
顾清斐抿唇笑着摇头,“我不记得了,应该的确没见过。”
“你说话真的很矛盾。”沈叙白道。
顾清斐叹了一声,“可能是脑子有点乱,张卉那边我可以帮哥哥解决,蔡卓这边是没法子的事儿,如果林总那边让你为难了,等被发现我替哥哥顶罪开脱。”
“嗤——”沈叙白没忍住,他拍了拍自己迷糊的脸颊,“我又不是小孩,犯错了要你一个大学生替我顶罪?”
顾清斐笑了,说,“是我太抬举自己了。”
沈叙白了然,摆摆手,“没那一说,只要我不出面,没人敢降我的罪。”
***
傍晚十点,刚好登机的两人透过窗玻璃向外看,淅淅沥沥落了一层雨雾,终究还是下雨了,只是凑巧没被两人碰上。
沈叙白眯起眼睛透过雨雾窥探着什么,但失败了,他转头靠回椅背上,顾清斐牵上他的手,手指细细摩挲,“哥哥,你很累?”
沈叙白没抬眼皮,“还好,睡会儿吧。睡醒就到了。”
顾清斐听出他情绪不对,顺着方才的视线看过去,大概看到了两道模糊的橙黄色身影,在雨帘中挥手,意义是什么?又代表着什么?
这两个积压在顾清斐脑中的疑问,许多年之后才找到答案。
顾清斐和沈叙白落地滨海,当日时间是下午四点,天还亮着,沈叙白买了肉松面包,撕下一半递给顾清斐,“吃点填填肚子,一会儿带你去找房住?”
“……好。”顾清斐接过面包,沉吟片刻,“哥哥喜欢肉松面包?”
沈叙白点头,“还行,也……就那样,早些年吃得多,现在还是第一次。”
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大厅内硕大的屏幕上滚动着航班信息,沈叙白看了眼之后的航班消息,转身拉着行李箱出了大厅,避在一家便利商场内。
“买面包?”顾清斐问。
沈叙白摇摇头,脑海中乍然想到一处落脚点,“我不能住原来的房子,说不定会被人找到,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会去以前待过的地方租房住,地址稍后给你。你好好上课,有什么不懂的了,可以来找我这个不入流的老师。”
“嗯哼?”顾清斐说,“夺魁影帝的人不入流?”
沈叙白饶是没细究,轻笑问道,“有点天赋就自诩专业?”
天赋这种东西,有则为亮点,人生祝跳的踏板,无则被人们追捧,终身奢求。
“哥哥可以是胜得功名的影帝,自然也能是有些天赋的老师。”顾清斐笑得很绵软,从他手中接过一瓶矿泉水还有两个面包,“还需要其他的吗?”
沈叙白顿了顿,扬了扬下巴,笑道,“还是忘不了肉松面包,再拿来两个吧。”
他垂头懒散笑着,顾清斐想了会儿,心想,笑得很苦涩,更多是心酸,他头一回觉得沈叙白喜欢某种东西会是因为由恨而生。
沈叙白手里的肉松面包不让顾清斐拿,他自己拿着那两个打包好的,一面付钱,一面听柜台的人叮嘱,“面包都是现做的,滨海天气热,恁要在五天之内吃完。不然会坏掉的哦!”
“嗯。”沈叙白抬头笑了笑,“用不了五天,今天就能吃完,你们家的最好吃了。”
结账的是来做兼职地大学生,对他并不熟,里间做烘培的老板端着铁盘出来,将蛋挞放好才注意到门口的沈叙白,他笑脸迎上,四下扯了袋子,“新出炉的蛋挞,我改良过的,你尝尝。”
“老板还是一样客气。”沈叙白摆摆手,“今天就先不拿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吃。”
结账的总算在记忆长河中找到这声音的主人,她惊呼盖上嘴巴,“你,你……您是白鹊太太?您回来了?!还会不会有新的广播剧?我们小鸟们都在等您回来!”
“……谢谢。”沈叙白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最近还在恢复,嗓子不太够用,谢谢等待。”
“哦,那……那您好好休息。”结账的也羞赫结巴,“我们小鸟一直在守护您,就是……太太您什么时候把账号登回来?已经有三年不见您发动态了,也不知道……”
“啊!您不愿意也没关系的,大家都有隐私,不需要告诉我的!”结账的许是觉得自己说话过于直接,会让沈叙白扫兴。
沈叙白本人倒不觉得,笑道,“会的,会登回去的。不过……”他弯起手指抵着下巴,“今天的事可以替我保密吗?如果被你们知道我喜欢吃肉松面包,那这家店就要被踏烂门槛了。”
结账的应声笑了,“太太还是一如既往喜欢开玩笑,那您以后会多来吗?”
“嗯?”沈叙白歪头看了眼顾清斐,“会来的,以后估计是他替我来买面包了,希望你多多担待。”
顾清斐勾上他的手指,凑到他耳边没好气道,“哥哥就这么把喔交给一个陌生人了?”
“清斐。”沈叙白柔柔地唤了声,这一声施施然落在他心上,荡起一片涟漪,顾清斐努努嘴,被迫道,“知道了。”
他提着面包和老板寒暄几句,大多是成年人之间相互恭维的话,两个小辈酒各做各的,互不干扰,结账的女孩虽然猜的到眼前这位的和白鹊的关系,但又觉得不好说,谁还没个亲戚,这一看就是家里的,不是外面的,否则不会那么亲近。
半个小时之后又是一班机落地,甜品店开始上人,老板接着去里间忙活,沈叙白带着顾清斐到最近的高铁站,外侧站台有公交车。
沈叙白指着站牌,“这是3006路,地点就在最后一站附近,很好找的。”
“……汽车站?”顾清斐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这都是上个年代的事了吧,哥哥一定药住那里的旧楼吗?”
“……”
沈叙白没说话,顾清斐叹了声,“不可以和我一起住吗?我在市区有房子……”他顿时知道了为什么沈叙白坚持住在旧楼房里,不再多说,“好,我陪你去。”
沈叙白听着他柔和的嗓音,极其客气,“谢谢你了。”
“不谢,你开心就好。”
两人坐上公交车,公交车上没有开灯,窗外的夕阳已然抱山,滨海靠山连海,四季分明,现在不冷也不热,晚风透过窗子掀起沈叙白额前的碎发。
高楼大夏隐于身后,平整的沥青路也渐渐消失,两旁复生出清一色的冬青,沈叙白打开手机,手指不小心按到音乐,自动开始播放歌曲。
轻柔晚风,手机内传出低沉起伏的嗓音,歌名便是《末班车与晚风》。
路灯在倒退 像慢动作划过
你睫毛的阴影投在我右侧
这距离刚好能闻到你发梢
是夏天在逃跑还是我的心跳
车窗开三分风在试探我们
你转头的瞬间我数到第七声
广播报的站名全都听不真切
只有你衣角蹭过我手背的触觉
夕阳在玻璃上 写未完的对白
我们像两片云靠近又分开
刹车时的摇晃借给你肩膀
你笑着推开说站稳当不难
后排小孩数着 掠过的霓虹灯
而我在默念下个路口红灯
这班车开往 夜色更浓处
要不要改签明天的日出
当风突然偷走你耳后碎发
我藏起的指尖终于说了话
……
“清斐,该下车了。”沈叙白牵上他的手,听着歌曲眯着的顾清斐从朦胧的梦中醒来,他揉揉眼:“……嗯,我们在汽车站?”
沈叙白点头,“你睡得很沉,在飞机上有点累?”
“不累。”顾清斐说,“就是有点无聊,还有点想犯困。”
“那怎么不睡会儿?”沈叙白拿着东西,另一只手牵上顾清斐,叮嘱道,“小心头。”
顾清斐盯着他看了会儿,跟着他乖乖下了车,到沈叙白要住的那家小区,门口贴着被雨淋过又风干的皱巴巴的出租房联系电话,他打了个哈欠,“因为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在多久之后,所以想多看一会儿,可以吗?”
沈叙白闷声笑了,“可以。”
他抬头看了眼,“天不早了,你在市区有房子,那就早早回去休息吧。明天是不是还有课?你的负责老师好像在找你。”他晃了晃手机,“而且还很着急。”
顾清斐一噎,“哥哥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和你姐姐在五年前就有联系方式了,不过是被迫放在联系人里面吃灰,现在知道你和她有血缘,而且还和蔡卓有关系,自然话就多了。”沈叙白道。
顾清斐不置可否,“那这就……赶我走?”
“不是赶,等我好好收拾一下,明天你放学还可以来找我。”沈叙白歪头拉下口罩,“会再见面的,早点睡觉,晚安。”
顾清斐低声道,“晚安。”
他坐上末班车,趁着夜色回去,这一路从末尾到发车点,一切又都周而复始。
顾清斐在搜索栏里输入那段歌词,歌曲继续着。
夕阳在车窗上涂抹,
你侧脸像一首慢歌。
指尖无意碰到的温热,
是风,还是你的犹豫呢?
路灯一盏盏倒退,
心事却往前飞。
你问我终点站还有多远,
我却想这路没有结尾。
晚风在耳边说谎,
说我们只是偶然同往。
可心跳声太响,
泄露了,不坦白的向往。
沉默比广播更清晰,
余光里你在整理,
被我风吹乱的发尾,
像整理未说出的秘密。
要不要换个座位?
靠近些,或装作熟睡。
这距离算不算犯规,
让晚风来判我的罪。
晚风在耳边说谎,
说我们只是偶然同往。
可心跳声太响,
泄露了,不坦白的向往。
到站了,该往左往右?
你低头,说再见太旧。
不如明天再搭这班车,
继续这,未完成的借口。
沈叙白拉着行李箱到楼下,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推开尽头的木屋,是落了花的梨园,他深吸一口,甜蕤的花香四溢,将他包裹在里面。
路灯投射下的黄光引得飞蛾扑棱棱地飞,不死不休般撞着灯罩,黄光铺散在拉杆箱上,为淡黄色的箱身裹上一层橙红的外衣。
路灯下的红色拉杆箱,但颜色淡了些,像极了被流水冲散的关系,他垂头看着手中装下全部生活的行李箱,心想,回家了。
沈叙白提着行李箱穿过被梨花压低枝丫的梨园,隐身于一片梨花的尽头。
闪光灯一亮一灭,是开场和落幕。
有一双苍老的手,推开了门,推出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