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号诊疗室，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淡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机械屏幕上的身体数值。

“好差的身体，一看你就是经常坐办公室，”女人笑了一下，朝钱允琛的扬了扬下巴，“不过，我以前好像没有在培养院见过你。”

钱允琛几乎不敢回答，也不敢去看女人的眼睛。

他不明白，现在明明应该在霍无忧身边的白逐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异常生成的里世界，还尽职尽责地对他进行了身体检测。

“而且，你好像很怕我，”白逐因眯起眼睛笑了笑，“虽然培养院的孩子都很怕我，但你的怕好像，和她们不太一样。”

“你不是培养院的孩子吧，让我猜猜你是谁呢？”白逐因翘着二郎腿，异常生成里世界与现实融合，就算白逐因是霍无忧的手下，就算白逐因位高权重，就算白逐因还有别的工作有权限离开联邦第一培养院，但她依旧是培养院的员工，只要联邦不同意，她就不能离开太久，必须在培养院继续工作。

除了白见霄的女儿白逐因，跟她合作的霍山漪以及她的顶头上司霍无忧，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复制人实验的主理人之一，非常伟大的生物科学家白逐因现在在培养院当诊疗室的医生。

钱允琛想不通白逐因为什么在这也正常，毕竟表面上的白逐因还是联邦绿洲研究所的挂名研究员。

白逐因这几天做了很多事，包括但不仅限于，去见汤隐淞，从汤隐淞那里买了一包玫瑰香烟，拉走即将陷入混乱的白见霄，预知了白见霄的未来，并且告诉她，霍山漪将会在不远的将来被霍无忧献祭。

改变未来的关键，竟然在于白见霄。她必须和霍山漪一起进入一个旧世界高中学校的里世界，阻止把所有怪物全部杀死的霍山漪。

她们谈了一整晚，紧跟着，白见霄收到了霍山漪的信息离开，去营救李花。

与此同时，白逐因注意到了钱允琛。

一个外城社区秘书在她的授意下进入内城，悄无声息地和霍无忧见了面，霍无忧和他说了什么，白逐因不得而知，但她看见了钱允琛的未来。

和七天前白逐因的预知一模一样，钱允琛会死在联邦第一培养院，并且是被霍山漪亲手杀死。

霍山漪会从他身上得到线索，命运的轨道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白逐因和苹果一样，预知系异能者，只能已知结果，推算过程。

白逐因在自己的小屋里端坐了整整两天，一边看联邦日报，一边推断即将发生的事情。

最后几乎四五天都没有睡觉的白逐因穿上白大褂和西装马甲，在天亮之后来到联邦第一培养院，开始她今天的工作。

“我猜你是被霍无忧派来的。”白逐因眯了下眼睛，喝了口啤酒提神。

或许是因为异能，白逐因只有喝酒的时候，才能保持脑袋清醒，大多数时候，她不喝酒，脑子就会变得混沌。

所有的异能者在获得异能的时候都会付出代价，所有的异能者在使用异能的时候都必须付出代价。

白逐因的身体快被酒精蛀烂了。

“霍无忧手底下有很多人，譬如，钟楼科技的汤隐淞，譬如联邦绿洲研究所所长钟语非，譬如联邦反叛军上将黎晨想，”白逐因笑了一下，“但我觉得，你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见到我，不会感到害怕。”

“你也不是白见霄，白见霄看见我会嫌弃我，你也不是霍山漪，霍山漪看见我会变得很开心，很显然，你现在并不开心。”白逐因继续不慌不忙地推断，她每说一句话，钱允琛都会瑟缩一下。

钱允琛太害怕了，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那么他不会害怕，他有和白逐因谈判的筹码，但他不清楚白逐因现在是不是怪物，钱允琛最害怕怪物！

白逐因站起身，在被扣在手术台上的钱允琛身边走来走去，“不过，不管你是谁，我的工作是，帮助所有身体有问题的孩子变得正常。”

然后，钱允琛看见白逐因熟练地给自己消毒，戴手套和口罩，紧跟着，白逐因那双淡蓝色的，像月光石一样漂亮的眼睛。

白逐因拿起手术刀和注射器，对钱允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我们开始手术吧。”

“不——不要！！！！！！”

钱允琛凄厉的惨叫声在十七号诊疗室响起，徐泽川也终于在教学楼的最顶层看见了十七号诊疗室的标志牌。

或者说，顶层就只有一个房间——十七号诊疗室。

徐泽川站在一条很长的环形走廊上，往远处的教学楼看去，只看见一个个黑洞不断将那些孤独的建筑侵蚀，他深吸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趴下身，想从诊疗室下面的门缝看里面的情况。

白洁的光芒笼罩在整个十七号诊疗室，里面很空，只有一个束缚手术台，穿着皮鞋的医生正站在手术台旁边，在网上的场景徐泽川就看不见了。

他使劲把自己的眼睛挤进，灯光照得他的眼球有些干涩，徐泽川下意识眨了下眼睛，再睁眼时，他就已经看不到医生的皮鞋了。

怎么回事？

徐泽川的视线不断在诊疗室内移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来不及反应，手术刀已经朝许泽川的眼球刺过来！

徐泽川的第一反应是躲开，第二反应就是使用异能让自己避免感受到疼痛。

但他变成小孩之后，动作也慢了很多，徐泽川从门缝处往后一跳，只能勉强避免自己的右眼被刺瞎。

滚烫的鲜血顺着徐泽川的脸颊淌下，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力地靠在走廊的墙上。

他需要止血。

徐泽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带了特效药，但他现在变成了穿白裙子的“小羊羔”，也就没有机会能够拿到他的特效药了。

徐泽川稍加思索，将小白裙的撕下一根布条，勉强包裹住自己的眼睛。

“我还以为是怪物来了，原来是一个小孩，”白逐因笑了一下，打开十七号诊疗室的门，“你先进来吧，等我给上一个小朋友治好，我就给你装义眼，放心吧，不会痛的。”

徐泽川往走廊的另一头后退一步，在白逐因说出下一句话前飞快跑开。

白逐因没追上去，“欢迎下次再来哦。”

“欢迎什么？”另外三个穿着小白裙的孩子也走上来了，正好在她们上来的瞬间，圆洞将十七号诊疗室侵蚀，空中到处弥漫这血雾，在脑机系统的检测中，他们所处的位置，厄洛斯病毒几乎可以用肆虐形容。

那三个小孩像是直奔这里而来，其中两个在看到白逐因时，眼神都顿了一下。

“你终于来了，霍山漪，”白逐因收敛笑容，“霍无忧让你来收容这个异常生成里世界？我还以为联邦可能会放弃第一培养院，直接派人造人士兵过来歼灭怪物。”

霍山漪很难说她在听到白逐因的声音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因为她不确定白逐因是不是里世界的幻想，但很快，她就发现，眼前的白逐因就是现实世界的白逐因。

白逐因是霍山漪的老师。

准确来说，白逐因先是霍山漪的医生，再是霍山漪的老师。

她们十多年前，在联邦第一培养院的十七号诊疗室相遇，霍山漪被一个小孩推下了楼梯，双腿摔骨折了，白逐因为她治好了腿，并告诉她，有任何身体或者心理上的疾病都可以来十七号诊疗室。

十七号诊疗室在第一教学楼楼顶，几乎占据了一整层的空间，在成为唯一活下来的小孩之前，霍山漪和白逐因仅有的交流就是在十七号诊疗室。

而在霍山漪漫长而孤独的，十年求学生涯中，白逐因成为了霍山漪唯一能够了解乌托邦社会的老师。

白逐因无数次违反了培养院的规定，为霍山漪讲述外面的世界，不仅破坏了她的单纯性，还教她如何隐藏锋芒。

废物总是比聪明人要更好存活，大智若愚，在乌托邦太聪明，太高调并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霍山漪自己也发现这件事。

她在培养院的测试成绩稍微好一点，她被霍山漪带去参加宴会的时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会多很多，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试探和善意，但自从觉醒精神控制的异能后，霍山漪就能完全感受到，那些人都是装的。

霍山漪孤身一人，她必须求稳。

白逐因是她唯一还算能相信的人，就连乌托邦的地下杀手组织，都是白逐因介绍她去的。

甚至为了帮霍山漪完成任务，白逐因还会偷偷把霍山漪放出培养院，这么多年，霍山漪一次也没被发现过。

她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太默契了，白逐因看一眼就能认出霍山漪，霍山漪思考一会儿也能认出这个白逐因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白逐因。

“好久不见。”白逐因本想招呼都不打直接进入十七号诊疗室，但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转过头，对霍山漪身后的钱允青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钱允青礼貌地回应白逐因一句。

“好了，寒暄的话少说，告诉我你知道的情报，”霍山漪越过两人直接进入诊疗室，在看见躺在手术台上的钱允琛的刹那，霍山漪挑了挑眉，“他是谁？”

迟玱没依旧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身上的血还没有干透，看起来像来索命的厉鬼。

白逐因将十七号诊疗室的门关上，答非所问：“我可以告诉你情报，但你要先完成我的订单，我七天前和你约定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钱允青和迟玱没听得一头雾水，被打了麻药的钱允琛没有说话的力气，绝望地看着钱允青。

霍山漪和白逐因七天前约定，七天后，霍山漪必须在联邦时间二十点以前，在里世界杀死钱允琛。

而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九点四十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