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冬天,林玥站在百里体育场的门口,捧着爆米花和饮料,面无表情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阎流星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高毅洋特意跟在阎流星身后,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随后一吹口哨:“你完了。”
“我、我还是回去吧。”
“你在怕什么?”高毅洋拽住他的手腕,“大家都是成年人,谈个恋爱而已,试试又能怎样?”
“可是事情发展得太快,我连我自己的想法都不确定,万一耽误了他,那该怎么办?”
“你一直回避,怎么确定?”高毅洋说着,松开了他的手腕,“他来了,我也该走了。”
“啊?”
高毅洋前脚刚走,林玥就已经飞奔到他面前,满脸笑意,有些气喘,像只巨大的萨摩耶:“你来了。”
“嗯……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我来拿吧。”
“不用,”林玥避开他递过来的双手,“你负责检票吧。”
现场人很多,“启明星传说”的衍生歌舞剧很精彩,气氛很热烈,阎流星沾了林玥的光,坐在最前排的地方。他不想浪费,尝试全身心投入到演出上。
此时正表演到各部落混战的巅峰剧情,惨烈但高燃,人类即将面临自我溃败,唯有“启明星要塞”保存下最后的火种。
林玥看上去有些激动,他双眼明亮,咬紧嘴唇,原本放在大腿上的手掌贴上了阎流星的手心,然后拽紧,十指相扣。
阎流星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弓起手指关节,在他的掌心里刮了刮。
林玥似乎被看穿了计谋,别过脸不去看他。可他的手并未闲着,他轻轻弹开阎流星的食指,带着灼热的温度,用指尖一笔一划地问阎流星:难受吗?
这问题一点都不含蓄,阎流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甚至不想回答。
但他突然明白了高毅洋的那句“你完了”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死死掩住自己的半张脸,扭头看向另一边。
回答很简单,他在林玥掌心写道:不会。
耳畔传来林玥一声浅笑:看看我。
阎流星:我不。
林玥:要试试在一起吗?
阎流星:……
林玥死皮赖脸,却似乎在让步:按你的节奏。
突然,“启明星要塞”上空飞出一群白鸽,四周金黄色的烟火乍起,将俯身靠前的阎流星吓了一跳。
林玥眼疾手快,迅速把他捞起。
烟火将两人的侧脸照亮,方便他们看清对方脸上不同程度的红晕。
林玥不再用画的。他靠近阎流星,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假如你愿意,闭上眼睛。”
……他又在耍流氓。
可阎流星只是扁扁嘴,倏然闭上双眼,视死如归。
林玥带着浅笑,温柔地贴上他的嘴唇,再也没有别的动作,安分守己得可怕。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阎流星轻轻睁开双眼,忽然意识到周围人都在看他。
他报复性地咬了林玥一口,最后将脸埋在他肩窝上,再也抬不起头。
五年后的今天,阎流星一看到百里体育场的舞台就觉得烦。
失去药物的帮助,加上场景的刺激,他在睡袋里辗转反侧,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觉得烦躁。
他试过了,可是结局不太好,而他还没学会吃一堑长一智。
阎流星从睡袋中坐起,拧开手边的矿泉水瓶,抬头猛灌。他节奏错乱,清水毫无预兆地灌入鼻腔,把他呛到。
“咳咳咳咳咳……”
后背传来林玥掌心的温度,轻柔抚摸间带着橘子的味道,好闻到犯规,阎流星侧身避开:“咳咳……别碰我……”
“你难受。”
“你要是再碰我,我只会更难受!”
阎流星用力拍开林玥的右手,对方的手背霎时红了一片。他有些失控了:“……你让我冷静一下。”
对方的手滞留在半空,良久才轻轻落下,然后本分地放回身侧。
阎流星的目光在周围的物品上流连,回忆着咨询师教给他的方法,尝试从情绪的风暴中迫降。这个过程有些漫长,他花了一刻钟才终于恢复平静。
他对林玥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
“你睡吧,我只是想坐起来,一个人安静一下。”
“……对不起。”
阎流星嗤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林玥像是中了复读机的毒:“……对不起。”
“林玥,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不辞而别的原因?”
“……”
“不是因为我不够好,而是因为别的更重要的原因,对不对?”
林玥还是不说话,他甚至不敢看阎流星。
他变了,又没有完全变,这叫人抓心饶肝。
阎流星猛地抬手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瞬间,阎流星看见他紧锁的眉头。
他让语气变得轻柔,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诱惑,问林玥:“假如‘死神之镰’再临,我们随时都会死在这里,这种情况下,你依旧不愿意和我说实话吗?
“林玥,不要再耍那些畏畏缩缩的小伎俩了,你就干脆承认吧,你很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
“你巴不得我发现端倪,巴不得我质问你,好让你有一个说实话的出口。
“林玥,现在出口有了,你愿意出来了吗?”
“……流星……”林玥双唇抖动,似乎在斟酌着字句。
就在这时,零点的钟声敲响,未来得及撤走的舞台上,大屏幕突然亮起。
画面无声,在轻微闪动后,出现了一具躯体。
躯体头戴山羊面罩,上半身赤条条,有血迹从面具底下一路蜿蜒。他的双手叠放在腹部,手背上显示出一朵黑色的玫瑰花纹身。
在他的胸口上,有用打印出来的碎片拼贴出一排歪歪扭扭的字。
——池冉:我是恶魔,我有罪。
池冉的讣告才刚出来没多久,他的尸体便出现在了屏幕上,现场顿时哗然。
可不等喧嚣回落,画面就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段从第一视角拍摄的影片。
狭缝间,鞍马层层叠叠,绿色的软垫斜斜靠在墙壁上,有男生坐在椅子上,随手将一旁滚落的网球拿起,在双手间来回抛接。
拍摄者隐匿在角落里,用气息轻声说:“看,来了。”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体育器材室的门被推开,有女子走了进来。她面目模糊,打满了马赛克。她的声音也被处理过,带着尖锐机械的混响在影片中响起:“池同学,我想了很久,我果然还是喜欢你的。”
男生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似乎被爱是理所当然的。
他忽然低头嗤笑:“没想到啊,你居然当真了。”
“……诶?”
视线里的狭缝突然变大,隐藏在角落里的男生推开了柜门,走到了女子面前。
这时,所有人才看清,躲在角落里的有四个人。
画面骤然变亮,新西亚实验高中的校徽变得异常刺眼。
男生的声音也被处理过,语调却是改变不了的漫不经心。他的手抓向了女子的领口,他说:“别偏心嘛,让我们也看一下嘛。”
女子开始反抗,她看向最开始的男生:“池冉,这是……”
池冉将手中的网球丢进铁框里:“我们是兄弟啊,一起玩才比较开心。”
“你们……”女子忽然看向其中一个人。
那个人的脸没有出现在画面里,但可以看出,他正慵懒地靠在一边,似乎面前的事与他无关。
女子朝他伸出了手:“你不会的,你不会也是这样的……对不对?”
所有男生暂停了动作,似乎都在等那个人发话。
那个人姿态闲散,忽然起身:“我困了,不玩了。”
他离开了,关上了门。
画面消失,只剩下噩梦一般的背景音。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猜到,画面的另一边正在发生什么。
屏幕上,渐渐淡进一行字:天罚将至,无一人能幸免。
百里体育场从未有像现在这般安静。
须臾过后,如一滴雨落入湖面,有人哭了。
体育场被封锁了,但没有断网。
消息、片段、讨论,不胫而走,迅速扩散到整个普鲁托公国的各个角落。
# 池冉恶魔的化身死有余辜
# 新西亚实验高中丑闻
# 朱庇特剧团迎来毁灭性报复
# 除了池冉还有谁
混乱在百里体育场内迅速爆发,警卫处不得不拨出人手,在体育场内的各处加强秩序管理。
高奈很快出现在中控台。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脑和监视器在独自运作。他戴上手套,快速搜寻电脑上可能留下的痕迹,一无所获。
对方很高明,他需要支援。
阎流星找到高奈的时候,高奈正和电话另一边的人吵架。
“是,是有被‘死神之镰’感染的可能,但现在事态有变,你们再怎么惜命也得给我过来!喂……喂?喂!”
对面挂断了。
片刻后,高奈对一旁的警员说:“把我儿子叫来。”
对方犹豫了:“这里是高风险区域,您的公子……”
“别把我儿子和你们这群怂货相提并论!”高奈大概是真气急,转而看向阎流星,“流星,我要去一趟监控室,你帮叔一个忙,把高毅洋叫过来。”
阎流星几乎没有犹豫:“好。”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跟在高奈身旁。而他的身后,自然还有林玥缀着。
高毅洋一个字没问,只道了声“行”,人已经披上衣服出发。
“叔,我有件事想说。”阎流星和高奈快步走在过道上。
“说。”
“我推测,影片中的视角极有可能是出于生命芯片的记录视角。”
高奈沉吟一声:“说详细一点。”
“生命芯片和管家会协同记录下主人的一举一动,两者分工不同,视角不同,最后相互补充,统一收敛到生命芯片中,完整保存下人一生的全部信息。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它们所保存的只有数据,但其实不然,还包括影像的实时记录。
“只不过,这些是非常隐私的材料,芯片会对其进行多重加密,除非有权限,或者非常熟悉加密逻辑,一般人要在短时间内完成破解,几乎没有可能。显然,对方早有准备。‘死神之镰’的突然出现,极有可能是……”
高奈停下了脚步:“是被操纵的结果?”
阎流星:“假如天罚可以被预定,‘病毒’说不定也可以。毕竟,我们没有人知道‘死神之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