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目光耿耿地盯着他,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雨前龙井迫不及待地往喉咙里滚,原清逸作为绝世高手,竟差点被呛出了声。
她总是用最天真烂漫的表情,说出最令人无语之词,真是令人火气都腾不起半星。
端视间,长宁又兴致勃勃地问道:“兄长,巫山可好玩,日后兄长可否携我共赴巫山?”
其实她对谷外并不好奇,只是在作试探,想清楚是否到了能携他上塌的程度。
巫山,巫山……
原清逸的太阳穴突突一跳,他扫眉凝眸,转过话头:“明日乃小年夜,你随我一道去南谷。”
“小年夜?”长宁随口应了声,当即意会过来。
他肯携自己去见苍龙谷的一干兄弟,就是要令自己光明正大的露面,甚好甚好。
长宁朝他凑近了些,双眼弯成月牙:“好啊,兄长,叶伯伯说明儿要令你销魂噬骨,看来我亦有幸与兄长一同品尝,甚好甚好!”
“你可懂何为销魂噬骨?”原清逸见她眸底纯净,如碧空万里无云,突起一番恶趣。
“销魂?”长宁侧目,不消片刻便道:“明日既为赴宴,自当有诸多山珍海味,我想销魂噬骨该是指某种平素极难食得之物,味甚美,兄长,我所言可对?”
“我来告诉你何为销魂噬骨,”唇角终是没忍住弦上弧度,原情逸朝梨花木小几倾身。
二人本就离得近,眼下仅隔两手掌长。他抬起右手,四指覆其耳后,掌心包着脸颊,大拇指轻扫过年糕玉面,肉嘟嘟,好似在捏糯米团。
麝香味陡然馥郁,长宁见他朝自己贴近,寻思着可否于此时亲上去?
靠愈近,她周身的甜香便愈发肆无忌惮地朝原清逸心口里钻,舌底泛出甘蜜,他忍不住吞咽,粉软双瓣飘出馨香,他的大拇指从侧脸往唇挨近,刚贴至唇角,便听得微沉的咳嗽声飘来。
长宁方欲动身去亲,原清逸就朝后退开,她遗憾地起身离开,就差一点呢......
鼻尖混合着清香与麝香,带着股难以言喻靡靡,月狐紧盯着原清逸顿在半空的指尖,眉心拧作一团。
掌心微屈,原清逸徐徐收回后压了口茶,他也不打算解释,反而慢悠悠道:“她怎会清楚那是左护法,一只鸟还能作画?”
馥郁的气息顷刻就几不可闻,月狐不由疑惑,莫非原清逸是因长宁身上的清香才对她难以克制嗜血之欲?若是,那得让月燕换掉才行。
稍作思索,月狐回过神道:“我有派人跟着大小姐,月燕做事亦自有分寸,想必在西谷时大小姐便对我们有所了解,方才见面她眼中也闪过究竟,应乃猜测。”
“猜?那她倒会猜,”话毕,原清逸又想到了些事,微凝眉。
念及适才他与长宁的对话,月狐试探道:“大小姐不通情,是否需月燕……”他故意停下。
此事原清逸本有打算,指尖轻敲:“昔年她被禁足西谷,他只令夫子教其识字,而致使如今她胡言乱语亦说得坦荡。眼下既至北谷,某些事必会浮出水面,且不急,看看幽泽有何动静,我有预感,当是快了。”
不知为何,他竟隐隐兴奋。
流光万倾,月华如水。腊月二十五,小年夜,苍龙谷齐聚一堂,首领及二十八暗卫坐在悦来轩顶楼,其余一干人等则于楼下两层列坐,好不热闹。
由于苍龙谷绝大数子弟皆住在南谷,因此内部会堂亦设于此,东谷虽待人接客,有不少雅堂,却皆不如悦来轩富丽,足有五层,廊台楼阁环绕,平素几大掌侍亦会逢月同弟兄们畅饮,以此促进情谊。
是以尽管苍龙谷子弟众多,且时常于外奔波,极难管控,但自三年前右护法协同原清逸肃清前任左护法一干党羽,前任掌人统领叶荣继位新任左护法后,苍龙谷诸事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无一丝内忧。
原清逸虽常年奔劳,但有左右护法统领,他极少过问谷中之事,也几乎无须操心。
他不喜热闹,但逢谷中重要庆典亦会出席,虽多时仅浅打照面,碰盏答谢却仍极尽诚意。
昔年上座仅有原清逸,左右护法也同其余首领分列堂下两侧,而今岁上首却列两桌,一桌临近下堂,为宽面紫檀矮几,看上去比尊主之位低,却又比下堂高。
自打长宁随原清逸入悦来轩,众首领虽未直面,却都不约而同地拿余光拢视。有几名较年长的首领曾见过长宁生母,不免心下微叹。
他们虽未见过长宁,但对北谷之事皆一清二楚,原清逸素来寡淡,北谷除偶尔传出他功法有所成,或他受伤之事外,几乎极少有动静。
而自幼被囚禁的苍龙谷大小姐仅见了尊主一面,翌日便搬到雅阁,此事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些人还同月狐打探过消息。
当然,除却纳罕,众人更多是关心原清逸,他上位三载,虽于外界名声败坏,但苍龙谷众人皆分外臣服。
不仅因武林中人崇强,也因他确实令苍龙谷更为富足。
原清逸坐在上首,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众人及下侧端直的少女。
自绕过龙泽湖进入南谷后,长宁便一直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周围,甚至一向絮叨的小嘴亦难得闲住。
不过仅隔一湖,南谷之景竟与北谷天差地远,极少见冰雪堆积,偶见于树干,亦只薄挂轻絮。
无数树木被夕照笼上温柔的余晖,青山于翠色掩映下更显葱茏。南谷多树,多河,虽为隆冬,亦随处可见绿草香花,一条条河流似丝绦环绕着平整沃土,极目眺望,边缘又如西谷多小山丘。
长宁发自内心地感叹苍龙谷美不胜收,待征得原清逸同意后,她打算去东谷瞧瞧,或许又有迥然不同之景。
及至悦来轩,黑压压的人沿着绿径排了一路,好似她种的一亘亘青蔬,他们皆垂首恭敬拱手,她打量得十分敞亮。
从未见过如此多人,长宁心中甚喜,便是他们日夜守护苍龙谷,守护她平静美满的生活,她分外感激,纵使未有人与她注视,她亦面含笑意。
待开席后,她的目光仍注视着众人。
酒过一旬,叶荣见时机正好,便率先起身祝酒:“老夫且在此恭贺新岁之喜,日有熹,月有光,祝苍龙谷千载傲然,富且昌,尊主与大小姐愿保兹善,寿而康,诸位同僚,欢笑尽娱,乐在未央!”
话毕,一干子弟皆附和:“恭贺新岁之喜,苍龙谷千秋万世,尊主雄霸天下!”
声音振聋发聩,受此气氛感染,长宁也心头发热。众人皆豪酌,她月信未去,遂饮热茶示意。
过后护法与诸位掌侍,领事依次上前与原清逸酢酒,自也一并敬长宁。听他们自报家门,她悉心铭记这些守护苍龙谷的功臣,日后若有机会,她会好生答谢。
长宁虽未被授过礼节,行为举止却浑有大家风范。她坐在矮几上,众人前来祝酒皆会起身。由此,宴席前半旬她几乎未进食,一直坐下站起,来回几趟竟使得小腿发颤,面上却仍笑意盈盈。
众人为苍龙谷出生入死,她整日白吃白喝,区区受累不足挂齿。
然,此举却令月燕心疼,从未涉世的少女无师自通,天然领悟待客之礼,无丝毫厌烦,反倒载满敬意,如何不惹人怜爱。
原清逸大多时面无表情,偶有浅笑应承,余光却一直拢着长宁,待其盘坐,见她一手贴在腿侧,一手摸着小腹。
怕她三更又哼哼唧唧,他朝左护法使了个眼色。
几名掌侍立即带诸领事去招呼其余兄弟,方才还热烘烘的大堂,转眼便去了半数,只余左右护法及二十八名暗卫。
待人声消散,丝竹管弦之声便起,飘飘渺渺,宛若天籁。
长宁确认无人上前,遂才拾箸,但面前几乎皆为凉食及瓜果。
值时,月燕提着紫檀描金木盒走来,麻溜地将四菜一汤布于矮几。
长宁粲然一笑:“多谢月燕。”
“没事,快吃吧。”
“嗯,”此时已过飧食,长宁亦觉腹中空空,食得分外专注,亦不曾留意打量的目光。
右护法沈傲霜于下首右侧端坐,乃是名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从入门伊始,她便仔细地注视着长宁,亦暗自捎着原清逸的神色。
一对出类拔萃的兄妹,却十五载来首度团聚,骨肉分离,沈傲霜亦有几分唏嘘。
昔年长宁出生即被囚于西谷,苍龙谷上下皆以为乃因尊主夫人生她难产而死,才使原霸天勃然大怒,遂将她晾至西谷置之不理。
尔后,原霸天甚至因长宁娘亲之死愈发疯狂,竟陆续找回失散于外的亲子,并令尊者亲授功夫,小有所成便关入洞穴自相残杀,最终存活者便可习七绝神功......
而诸种骇人听闻,有违天道之事,皆传原霸天是为复活长宁生母。
纵然此事苍龙谷人尽皆知,但沈傲霜却明悉各中缘由。原霸天早年风流成性,纵使长宁之母有倾世之色,亦不至令他收敛心性,她太了解原霸天。
思忆往昔,沈傲霜注视长宁的目光蒙着黯淡薄云,无论如何,幼子总无辜,然而她的出生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