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得出奇,除了心电仪不紧不慢地响着,滴滴答答的。
万春生看夏自野闭着眼,一动不动,心里才放下一口气。他往后靠了靠椅子,长出一口气,顺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刚打开短视频,还没刷出一条完整的——
“……我躺了多久?”
床上那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尾音还拖着点鼻音。
万春生差点把手机砸床上,手一抖,“你他妈是诈尸吗?能不能别老一开口就吓人?”
“这不是给你练胆呢嘛。”夏自野懒洋洋地眯开一只眼,声音哑哑的,“到底几天了?”
“你还有脸问?”万春生翻了个白眼,整个人瘫回椅子上,“三天,整整三天。你知道我这三天怎么过的?比你哥还勤快。”
他叹了口气,像被生活重锤,“我前脚在护士站泡水,后脚去食堂打饭,护士都快以为我是你家请来的护工。”
“你哥昨晚还来了。”他像顺口一提,“站你床边杵了快一个小时,脸一沉,真是比鬼还吓人。你要是醒着,估计得被他眼神射进重症监护。”
“……他真来了?”夏自野听起来还有点不信。
“我还能骗你?”万春生挑挑眉,“你哥那气场一开,整个病房气温都掉了仨度。医生话都说不全,递病例的时候手都发抖。”
“他走的时候丢下一句,‘再出事别回家了。’你听听,你听听,之前你跟你哥保证的事情全没做到。”
夏自野嘴角抽了下,“……这下我真成老赖了。”
“还有你姐。”万春生叹气摇头,眼神直视天花板,“今天早上打的电话,一接通,第一句话你猜是啥?”
夏自野嘴角抖了抖,“……死没死?”
“对!”万春生啪地一下拍大腿,“我当时手都麻了。她语气平得跟问今儿是不是下雨似的。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在会议现场偷空打的电话。那边背景音全是‘那个方案我改了’、‘签字了吗’、‘安排明天的会’……你命悬一线,她在分秒必争。”
“然后呢?”夏自野半眯着眼,嗓音还半哑着。
“然后她听说你还昏迷着,停了几秒,说‘行,我忙完这单,明天过来’,声音小了一点,但装得挺镇定,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她就那样。”夏自野嘴角微微一动,“刀子嘴,豆腐心。”
“刀子是真刀子,能砍人那种。”万春生点点头,“但最后还是不放心你。电话最后她跟我念叨了三遍,说‘小野不能饿着,也不能太闷着,有事就打我电话,别惯着他’,搞得我现在连你咳嗽两声都得记笔记。”
夏自野低笑了一声。
“我看她明天来要给你来一记高跟鞋劈叉。”万春生撇撇嘴,“你姐那风格,全身带气场,我可也拦不住啊。”
万春生一边掏手机看时间一边碎碎念,“歇会别装睡了啊,医生等会儿要来看一下情况,你最好给我表现得像个人。”
夏自野嘴角一动,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没力气懒得笑。
“我现在不像人吗?”夏自野偏了下头,眼神懒散地扫过来,“那好吧,其实我觉得我是个植物。”
“植物起码还光合作用呢,你这是光喘气。”万春生翻了个白眼,“还不如植物。”
夏自野“哼”了一声,把头又缩回枕头里,“那你就给我点水施肥,看看我能不能开出花来。”
万春生摇头叹气,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你这人,能不能正经点?伤成这鬼样,还想开花呢。”
“我这叫病态美学。”夏自野一脸正经地回。
“美你个头。”万春生话还没说完,病房门“笃笃”敲了两下,随即被推开。
医生穿着白大褂走进来,后头跟着两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一股清清冷冷的消毒水味瞬间卷了进来,把刚才那股快演成小品的气氛生生压下去几分。
“咦,今天不是张医生吗?”万春生有些奇怪。
“他临时过去抢救急诊病人了,我帮忙查房。”医生走到床边,一边翻着病例板一边笑着看了夏自野一眼,“你朋友刚才还说你自己是植物。”
“我确实是。”夏自野闭着眼回答,“刚开花,别踩我。”
医生笑了声,“放心,我这是来修枝剪叶的,不踩。”
“修剪完能出院吗?”夏自野有气无力,“我感觉我腰子都快跟这张床长一起了。”
“那估计不行。”医生戴上听诊器,开始例行检查,“你这几天昏迷时间偏长,但恢复得还算稳定。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头晕、恶心、想吐之类的?”
夏自野慢慢睁开眼,转头看了万春生一眼,笑得贱兮兮,“后者有点严重。”
万春生朝夏自野翻了个深深的白眼。
“你这精神头比我强多了。”医生看了一眼两人的互动,笑了笑,“能醒得这么快,是意志力坚定。”
“不是意志力,是命硬。”万春生接过话,“他以前锁骨撞断,第二天就拎着石膏出去喝酒,医生差点没把他绑床上。”
“听着就让人头疼。”医生摇摇头,又认真检查了下输液管和各项监测仪,“不过你现在不能再这样了,轻微脑震荡加左脚骨折,不是小事。”
“知道啦。”夏自野出奇地配合,眨巴着大眼睛,倒是显得有些纯良,临时切换到“乖宝宝”频道。
“今天先继续观察,如果明天情况稳定,可以考虑转到普通病房。”
“那我能吃辣了吗?”夏自野试探着问。
“可以,等你能一百米跑进十秒再说。”医生合上病例板,语气轻松,“你现在吃个大蒜,我都可能下个病危通知书。”
夏自野:“……”
万春生在旁边乐不可支,“服了吧你,辣椒一吃直接让你内伤。”
夏自野长叹一口气,“唉,为什么现在连辣都吃不了。”
医生摇头失笑,把病例递给护士签字,“先修养半个月吧。”
说完,他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带着两个护士离开了病房,门轻轻合上。
“诶,我真成植物了。”夏自野望着天花板,语气还飘着,忽然又冒出一句,“连医生都拒绝我食用同类。”
万春生坐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没太听懂,又像是听懂了但不知道该怎么接,最后只是“啧”了一声,表情写满了“这小子脑子还真没好透”。
他看夏自野靠在枕头上,一副吊着半条命还要作死说冷笑话的德性,忍不住骂道:“你这人啊,什么时候能有点正常人思维?”
夏自野笑了笑,没说话,眼皮低垂着,像是有些累了。
他左手抬起来揉了揉太阳穴,那根挂着吊针的右手因为姿势不太舒服微微抽动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变。
万春生看见了,走回来坐下,盯着那只手几秒,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往下一沉:“……还有肖尚那小子,看见你出事那会儿差点崩溃,说是‘都怪他自己,非要跑两圈’,前两天整晚都在医院守着你,后来我逼着他回去休息了。”
“这不怪他。”夏自野声音带着点斩钉截铁的味道。
“我当然知道不怪他。”万春生语气突然往上拐,忍不住有点阴阳怪气,“哟,您是哪儿来的夏家小少爷?要是有您想做的事怎么就做不成?”
“老万,我现在还受着伤呢。”夏自野轻轻咳了一声,瞥了他一眼,“你说话好歹好听一些呗。”
“不好听?”万春生被冤枉了似的抬起手,做出一副“我多无辜”的样子,“难听话可不是我说的最多吧……不过——”他话锋一转,盯着夏自野插着针管的右手看了几秒,突然咧嘴一笑,“我挺喜欢帮人拔吊针的。”
“别别别,亲爱的万经理。”夏自野立马怂了,带点哀求,试图转移话题,“我现在又口渴得很,快给我倒杯水呗。”
话音刚落,他喉咙好像真的被什么勾住了一样,剧烈地咳了起来,整个人弯在床上,脸都皱成了一团。
“哎呀,我的小祖宗!”万春生瞬间慌了,虽然看起来壮得跟头熊一样,动作却意外地麻利,一边拍着夏自野的背,一边急匆匆地去倒水,“小兔崽子,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病房门口响起。
“我来吧。”
声音温和如图风吹过纸窗,雨漫过山野,
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显现出来。
那是个黑发青年,眉眼干净,白衬衫的扣子扣得规规矩矩,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小臂,皮肤白净却隐隐透出坚实的肌肉线条。
他身形高挑,站姿沉稳,倒水的动作干脆利落。
水杯递到夏自野嘴边的时候,那手指轻轻扣着杯沿,没有让一滴水洒出来。
夏自野喉咙像烧了一样,喝了几口水,还没缓过来,靠回枕头上猛喘着气。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下一秒就看到对方动作不紧不慢地又倒了一杯水,第二杯、第三杯,等他喝完第四杯,嗓子才不那么难受了。
“小炽来了啊。”等看见夏自野完全回复,万春生才开口,“来得正好,小野刚醒不久,还在养状态。”
“最近正好在医院。”习炽微笑着解释,语调温温和和的,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夏自野的脸色和状态,“听说您也在这,我就过来看看。”
夏自野终于回过点劲,低头看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的果篮,再抬头,就看到那张脸正静静对着他。
真是好看——五官精致,鼻梁高挺,黑发微卷,不知是不是医院的冷气太足,连发梢都显得有些湿润,柔软又带着几分克制的凌乱。
眼睛干净得像琥珀,此刻正一瞬不瞬的、含着笑意地看着他
夏自野眼皮跳了跳,忽然觉得脑袋被什么“啪”地弹了一下,一股热乎乎的电流从后脑勺冲下脊柱,一直烧到脚尖。
“啧……”他心里一骂,像是被谁轻轻拍了一巴掌似的。
这病房也太不安全了吧,电线老化?还是靠背有静电?不是说是医院的豪华单人间吗?这装修不行啊,歇会就去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