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多了一队鬼鬼祟祟的学生。
为什么说是鬼鬼祟祟？因为他们走一步看三步，东张西望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人，有点像前些天刚被打出去的小偷。
那小偷一开始也是这么走的，走一步望三步，然后下一秒就冲进路边一家金店里抢劫，最后被周围正义感爆棚的大妈大爷揣着扫把打出去了，小偷狼狈趴在地上了还要吐一口唾沫，一句“晦气”尽显锋芒。
要不是这队可疑人物身上都套着校服，大爷大妈们正义的扫把又要蠢蠢欲动了。
“今天不是周三吗？不上学啦？”边上正拖着板凳聊天的阿姨探出头，问出了灵魂一击。
以刘帆为首的一群藏不住事的人虎躯一震，最后因为潘凯憨得太明显，他被稀里糊涂地推出去解释：“呃、呃……那什么，今天……”
他在前面结巴，身后一群人震惊地互相看。
陈煦做口型：“谁把这个呆的推出来的？他说的明白话吗？？”
刘帆表情夸张：“我能怎么办！我也不会说！”
刘萱扶额：“能不能正常点？”
尹任：“你也被传染了。”
刘帆皱眉：“同桌，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和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早就臭味相投了？”
尹任：“……”
真是天才啊，英语背了那么久死活背不下来，没想到这位在说口语方面居然颇有天赋，这么一长串话愣是让尹任这个零基础看懂了。
尹任捏了捏鼻梁，只情愿自己什么都看不懂。
陈煦把潘凯往身后一拽，眼一闭心一横，反正这人也讲不出个什么三七二十一的，她上去说点好听的说不定就能糊弄过去了呢？
好，虽然这位阿姨看着面善但说话字字诛心一针见血，她行吗她行吗她真的……行吗？
“谢阿姨？”
声音是从人群最后边传来的，陈煦一愣，就看见他们深藏不露的骁哥从背后绕出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您在这里呀？”
谢阿姨一顿，手上刚剥了半边的粑粑柑直接把果肉塞给了徐知骁，笑得真情实感：“知骁？现在不是上学的时候吗，怎么在这里，你家……”
她的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虽然五班人不清楚为什么，但也安静了下来。
徐知骁掰了一块放进嘴，剩下的递给其他人，大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照着他的动作一个个往下传：“没有，最近还好。”
“就是压力有点大，”徐知骁垂着眼，“想出来散散心，我同学陪着我呢。”
谢阿姨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三分同情两分情切五分和蔼，合在一块快给身后的众人都看化了：“好好好，你们都好好玩，好好玩才有动力读书嘛，你考出去，考出去才有未来啦。”
徐知骁老老实实地点头，身后人一片恍惚，几乎是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地走过去的，连张望都忘了。
“骁、骁哥。”王登叶哽了一下，徐知骁应声抬头看他，王登叶活跃的脑子又开始运作思考了——人还是那个人，脸也没变，就是那个气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世界都被颠覆了。
虽然已经在秋游的时候和陈煦一起颠覆了一次，但这次可能是因为本人就在现场，冲击力更大。
徐知骁平时在学校里虽然说不上冷脸，但到底不像现在一样看着好相处、百分百长辈最喜欢，王登叶一时摸不清自己之前到底是因为滤镜害怕他还是别的什么，居然真的心惊胆战地绕着边走那么多年？？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这种怀疑只起了个头，就被刘帆大喇喇地打断——这人又把胳膊搭在了他肩上，说起话来有种没过脑子的清澈感：“骁哥，你和那位谢阿姨认识？”
王登叶瞪大眼睛，心想着是可以直接问出口的吗？帆哥今天我敬称你一句帆哥，你的脑子已经被学习磨损干净了吗？？
“嗯，”出乎意料的，徐知骁表情还挺平静，“之前来这里打工的时候在她家店里帮过几天。”
帮过几天是个很虚的指示，如果他说的再清楚点大概是整个暑假或多或少都会去那家店里帮着看会儿店，谢阿姨是个闲不住的性格，爱从街的这头聊到那头，自家的店容易空着照顾不到。
这个时候在隔壁店帮工、还算清闲的徐知骁就落入了她的眼睛。
两个人见面的第一时间，谢阿姨就调侃道：“这小孩长的多俊啊，之后去做个模特明星什么的也行啊，多漂亮。”
这么乖的外貌，虽然不如那些长相浓墨重彩的人容易吸引视线，单光凭这张脸就能引来一波妈妈粉了。
徐知骁那个时候正低着头安静地擦汗，闻言快速地抬头笑了一下，又重新低下头。
谢阿姨也按着时间付工钱，后来再混的熟了一点，甚至即便在店里也要把徐知骁叫过来付钱聊天，一边剥橘子一边问：“家里的大人看你一天天在外跑不担心吗？”
“全身是汗的，要是我家小孩也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可惜他现在长大了，半点不好玩了。”
徐知骁顿了顿，舔了舔起皮的嘴唇：“……他们不太管我。”
谢阿姨好说歹说活了大半辈子，稍微老了点就爱听些无伤大雅的八卦，一听见这话就摸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
表面上点点头嗯了下来不再提，私底下见到其他店老板都要不经意间问一句：“那个姓徐的小孩看着可真乖，要是我孩子也这样就好了。”
然后其余街坊领居就打开了话匣子，一个两个全拉着她的手可惜：“是啊是啊，这么乖，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半点不偷工减料……做事勤快又干活麻利，要是我家那个有他一半就好了。”
“欸……你们听过吗？他家里那个情况我都不想提了，你知道他那个亲生的爹吗？哦哟哟特别不行，整天喝着酒哇，还家暴打人！只不过人现在去世了我不好说什么，但我在他活着的时候还见过面，哇，隔着两三米远酒气熏天！”
“后来再长大点，他妈也是个有骨气的，报警没用也离不了婚，干脆带着孩子一块跑了。但那个畜牲还不满意哇，还要直接上小孩学校门口闹，那个阵仗弄得特别大，当时我在市里教书的姐姐都听见了，还跑来问我真的假的。”
“啧啧啧造孽啊，后来出车祸也是罪有应得了。”
“呸呸，我们可不敢乱说，人家生前就这么死皮赖脸了，说不准死后还变本加厉，听见你说他坏话就半夜跑来索命呢？”
“行，我不说了，你接着说嘛。”
“然后后来不是出车祸死了吗？他妈又带着他二婚了，二婚那个对象家里还有个儿子，之前有点钱不过现在也不行了……但这都是题外话。”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一门心思扑到二婚后的家庭上了，顾到了二婚来的老公和孩子，愣是把自己亲生的甩到一边去不怎么管了。而且我听说啊，那个新带来的小孩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人还撞见他打架骂人了……”
“这么可怕？！现在小孩怎么都这样？”
“那是现在的小孩怎么这样，明明是这小孩离谱的过分好不好？”
“你别说，我还真看见了有次那小孩发疯似的往楼下倒衣服，中午还刚下过雨，衣服倒地上全都沾着泥，还是小徐一件一件捡回来的。”
“啧啧啧……”
“就是被惯坏了，那什么剧里不经常有什么恶毒后妈吗？给他配一个得了！”
“那他妈呢？小徐他妈不管的吗？”
“嘘，”那个带来现场消息的阿姨招了招手，等着周围人靠近了，才小声说，“管呀，就拉偏架呢，拉的还是那个小孩的偏架！”
“啊？”
“就这这样的，我那小区隔音又不好，声音稍微大点就听见了嘛，那小孩声音跟鬼嚎的一样，我在下边听得清清楚楚。”
“人怎么这样？好歹也是亲生的吧。”
“谁知道呢，可能就是还没想开吧。”
“那小徐来我这儿帮忙的时候还说过想攒钱带着他妈离开呢，怎么……”
……好像也就是这么三言两语，补齐了谢阿姨眼里徐知骁空缺的童年。
徐知骁是怎么知道的？很简单，谢阿姨从那之后态度就对他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工钱给得更多了，连每次徐知骁来这里帮忙看店都会塞上一两个水果。
徐知骁回过神，果肉丰盈的捏一捏都会挤出汁水的触感还留在手指尖，一行人都吃了他递来的水果，这时候看看天看看地，愣是不敢看他，更不敢问他暑假怎么出来打工了。
虽然平时总说着毕业就进厂打工，但他们还没有真的打过工——换言之，什么打工、什么忙碌，他们或许看过，但没有感受过。
更没办法跟徐知骁有同感。
刘萱和陈煦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起了论坛上那些古早的爆料帖，虽然已经随着管理员又一轮删帖而消失，但她们很难脑海里的记忆一并消除。
明明是在冬天，刘帆前几个小时还念叨着真冷，这会儿已经满头大汗了，全凭扶着王登叶才没倒下：“哦……”
尹任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不带脑子出门嘴上还恰好不把门的后果就是尴尬当场。
潘凯和魏翔沉默地抱了一下。
徐知骁扫过他们各式各样的动作表情，有点好笑。夏深寥走上来，在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捏了捏他微凉的手指，坦然地反问众人：“不走吗？”
“呃，走走走！”潘凯像看着勇士般敬仰着他夏哥，虔诚地拉着魏翔一块走了。
刘帆得到了赦免，拄着王登叶拉着尹任跑得飞快，几乎是跟着潘凯他们冲出去的，但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隐隐有超越前人的架势。
刘萱皱眉，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动作被她忽略了。陈煦一看她表情就一脸坏菜了，扯了扯嘴角：“来来来萱姐，我看见那边有家奶茶店，你喝什么，我请？”
……好，安静了。
徐知骁的目光还没从那群人身上收回来，还要夏深寥敲敲他的手指才偏头看他，下意识把手放进口袋里，嘟囔道：“他们一下午净在跑了，这真的能放松吗？”
“能，”夏深寥斩钉截铁，“运动本来就是很好的放松。”
心灵冲击也会让他们短暂忘记学习的痛苦——这是夏深寥省略的后半句话。
看刘帆的表情，他可能巴不得自己现在还在教室里，沐浴在学习的海洋中，没有社死、没有尴尬，只有学习、学习、永无止境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