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碧翠斯太空港的途中，除了最开始何颂和李队长的简单说了一两句，她在后面的飞行过程中没有再说一句话。

杜理慈知道她心情不好，李队长也察觉到了一些端倪，话少了很多。

于是杜理慈有足够的时间打量着何颂。

他的记忆和她一样，不完整。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护士，第二个人是被护士唤来的诺万。

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情感的寄托和一个物质的寄托都是需要的，如果说机甲是后者，那么诺万就是前者。

诺万于杜理慈，比起朋友，比起哥哥，更像是一个同龄的老师，无论是机甲还是语言。

杜理慈很感激诺万做的一切，他不是一个会多想的人，但也知道这样的好，绝不会是无缘无故，可诺万却一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自愿做的。

只是缘分使然，杜理慈和诺万都对这点深信不疑，但就在前段时间，他被告知这是假象。

实战演戏的路上，诺万像唠家常一样把垃圾场一隅的事讲了出来，包括和何颂有几分相似的女拾荒人，包括那一道被解开的精神力。

杜理慈当时一度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被诺万一拳砸在了肩上，他听见了他的声音，格外的冷静。

“这段时间我躲着你，也是因为这件事，但现在我想清楚了。”

诺万直视着杜理慈的眼睛，坦荡直率，看不出一丝犹豫的阴霾，他说：“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学生，这不会改变。现在那道精神力已经没了，但我依然希望做你的朋友，你的老师。”

“杜理慈，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我自己，同时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

诺万的话驱散了杜理慈的不安，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以及我希望，你能适当和何颂保持距离，她个人对你没有恶意，但她本就作为帝国公主的友人，立场微妙，再加上垃圾场的那个女拾荒人，在事情没有明朗前，你......”

杜理慈结束了回忆，他看着坐在他身旁座位上的何颂，仅仅只是看着，他在担心她。

诚然她的身边也已经有了新的伙伴，但他依然对她放心不下。

在他残缺的记忆里，何颂朋友不多，大多数的人于她，更多的是共事关系，甚至是跟随关系，但她对为数不多的朋友，每一个都可谓是用情至深，这种性格注定她在情感上很容易出现问题。

加上她觉醒成为了向导，和她的哨兵匹配度达到了100，作为朋友这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奥罗拉——

杜理慈没关注过帝国文明这边的政治，但奥罗拉作为三位王子公主之一，绝对不会置身事外，其中牵扯的东西复杂而麻烦，甚至危险。

加上垃圾场的那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人，杜理慈仿佛看见了何颂身边有一张无形的黑色的网，正在不断地收紧。

人的精力是有限，她作为学生会的副会长，本就工作繁忙，还要兼顾学业机甲训练，牵扯到了奥罗拉的那部分他虽不明了，但一定是也要耗费心力，如今又加了个伊索尔德——

“你想说什么？”他的目光太明显，又不说话，何颂只好自己问到。

“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假期，好好休息。”杜理慈关切说到，他觉得何颂很累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抛开一切的束缚，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而何颂应该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她点点头，赞同地说道：“等毕业赛结束，到正式入伍前，这段时间我会好好休息的。”

杜理慈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之间虽然情感不变，默契不减，但在彼此没有参与的这些时间里，已经有了太多身不由已的事情。

不过杜理慈的愁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收到了诺万的一条消息。

“我和我哥参观完了碧翠斯，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已经向军校那边报备，我们提前结束了研学，你和小楠可以参加完毕业赛再回联邦。”

有点突然，但也有可能是急事，不然不会这样的匆忙，杜理慈看着这条信息，简陋到可以用草率来形容，不由升起浓浓的担忧。

“是他们三个在碧翠斯遇到问题了吗？”何颂坐直了身子，问到。

杜理慈复述了一遍信息的内容，引来何颂的不解。

只听见她在喃喃自语：“毕竟是联邦人，就算是普通民众的正常出行都只能去提前预约好了的星球，更何况他们身份特殊，两个S级的哨兵，就算没带机甲，也......”

但何颂很快地止住了话头，抬眼看见了杜理慈一脸的担心，反倒宽慰起了他来：“既然是已经报备，那就只能说是事发突然，不要担心太多。”

接下来他们各自向有关方面确认了诺万二人的报备，得到了双边的肯定后，杜理慈这才放下心来，而经过这么一闹，之前他和何颂的话题又进行不下去了。

那就辞别前说吧，反正时间足够的。

杜理慈这么想着，飞船也随着他思绪的回收，缓缓驶入了碧翠斯的太空港。

之后，他们没有乘坐摆渡船，前往碧翠斯星的地面，杜理慈之前有参观过沉银矿，说实话，很震撼，但仅此而已，他对沉银的执着并没有诺万那么深。

比起去参观，他更愿意哪怕负伤也要和何颂去办事。

二人回到太空港后，也没有继续深入内部，他们等待着和奥罗拉的汇合，而在收到了何颂发出的信息后，很快，奥罗拉带着小楠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内。

小楠依旧活泼，杜理慈都要羡慕她的好精力，哪怕刚刚参加完实战演戏也这么生龙活虎，虽然他自己也没差哪去。

但看着她纯粹的对一切都欢喜的态度，杜理慈还是很想故作老气横秋地说一句“年轻真好”。

而奥罗拉，她却没了往日那副朝气蓬勃的样子，脚步沉重，面色虽不至于阴沉，但比起以往也很是凝重了。

杜理慈知道她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不顾重重阻拦也要来在母亲的坟前说说话，足以证明她和母亲之间的情谊深厚，而面对深爱的母亲的冰冷冷的坟墓，任何人都不会心里好受。

后面的一切都很顺利，飞船平稳升空，很快就脱离了碧翠斯轨道，杜理慈看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蓝绿色星球，耳边响起了奥罗拉的声音。

“这是我妈妈的故乡，很漂亮，不是吗？”杜理慈转头，看见了奥罗拉正一脸温柔地看着正远去的碧翠斯星，他赞同地点点头。

“很漂亮。”

杜理慈余光中看见何颂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在处理工作，投影键盘上手指舞动的速度不减，但她担忧的眼神已经望了过来。

而这一边，奥罗拉继续说着：“碧翠斯的森林覆盖率很高，虽然这些年开发的时候有刻意保护过植被，但土地是有限的，采矿也需要清理地面植物......”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客舱里依旧清晰可闻，何颂那边关闭了投影，从沙发上起身，朝着舷窗走来。

她伸手，搂住了奥罗拉的肩膀，转头却是对杜理慈说道：“阿慈，说说我们的家乡，告诉她，它有着不输碧翠斯的美丽。”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你第一次谈起你的家乡。”奥罗拉被何颂的话所带动，眉毛舒展了几分。

杜理慈当然知道何颂要干什么，奥罗拉失去亲人，而他和何颂失去了家乡，三人都失去了对自己重要的人或事物，这点她们是一样的。

不过人不能一辈子怀念过去，无论如何，时间可从来不会停下脚步。

“我们的母星，更多的是蓝色，地表大部分是海洋......”

杜理慈开始了讲述，在他残存的记忆里，母星永远都是他心灵的港湾，哪怕这辈子都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又或许家乡早已在最后记忆里的那次战争中面目全非。

但杜理慈仍然愿意讲述它。

而后的返程中，奥罗拉的情绪好了很多，她和何颂开始谈论起了她们的毕业赛。

“我觉得我们小队怎么说也能拿前三。”奥罗拉的语气总算和往日如出一辙。

何颂点点头，她对小队自然是有自信，从杜理慈和她们这段时间或多或少打的交道来看，除了实战经验比不得前线的战士丰富，其他也没有太多的差距。

等到她们登上战场，绝对会是虫族不想面对的一支“死亡小队”。

而何颂对名次没有过多的执念，她向来如此，不为这些所困扰，只做好自己想做的，只是她的光芒太耀眼，总是能站到最前面，看起来轻轻松松，实际上付出的努力不会比任何人少。

又天才又勤奋，杜理慈最气的就是这点，但同时也是他最佩服何颂的一点。

杜理慈继续听着她们在闲聊，小楠已经在一旁低头睡着了，盖着奥罗拉为她披上的毯子。

返程路上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刚刚结束了实战演戏，还负伤的情况下，杜理慈在安全的环境下也违抗不了身体的本能，放松下来。

他闭上眼，迷迷糊糊间，谈话声停下了，他察觉到了熟悉气息靠近，随后身上一重，柔软的织物包裹住了他。

杜理慈想，世界上比宇宙飞船的合金骨架还要坚硬的东西不多，但他和何颂之前的友谊应该算一件。

他陷入了沉睡，而此时距离他三百七十六光年的一颗行星上，同样有一个他熟悉的人陷入了永恒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