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还恩微微侧头,琥珀色的眸子幽深了几分,声音压低:“你说什么?”
裴依兰笑了笑,随手朝麦当劳的门牌一指,语气轻松:“景明,赔妹妹一个汉堡。再给我买个冰淇淋。”
“不用,我吃饱了。你也不该吃冰淇淋。”陈还恩脚步不停,顺势往上颠了下裴依兰,让她背得更稳些,语气淡然却透着两分关切,“你肠胃不好,咖啡奶茶少喝点,温开水才是正道。饮食少油少盐少糖少辣,还有——”
“话真多。”
陆景明没头没尾地吐槽了一句,陈还恩也就此闭了嘴,只是轻嗤一声,似笑非笑。
进了家门,裴依兰示意陆景明去书房换上干净的床单和被套,“他有时加班晚了会直接睡那儿,别介意。”
陈还恩环视着屋内的陈设,房子不算大,但地段优越,典雅的法式装修风格,家具不多,每一样都精挑细选,显然价值不菲。她垂下眼睫,语气淡淡:“该我说不好意思。”
陆景明抱着换下的床单塞进洗衣机,随后倚在墙边随意滑着手机。裴依兰拍了下他肩膀,语气带着点嗔意,却更像是小女孩撒娇:“妹妹在这儿,你看手机算怎么回事?”
陈还恩目光微动,装作收拾背包,语气漫不经心:“你们在自己家,当然随意。不过虚的话,还是少看电子产品,少撸铁,多做点有氧。女朋友都抱不起的男人,有什么用?”
她挑眉看向陆景明,眼神带着几分挑衅,“我又话多了?”
“我家男朋友没个人样,见笑了。”裴依兰笑着收走陆景明的手机,随手塞进他外衣口袋,然后牵住陈还恩的手,“我们请你吃饭,算是赔你只咬了一口的汉堡。”
陈还恩指尖微动,慢慢挣开她的手:“不饿。坐长途飞机太累了,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洗个澡就睡了。”
裴依兰走进卧室,翻找出一套全新的睡衣、内衣裤,还有一身外穿的衣服,递给陈还恩:“咱俩身材差不多,应该合身。”
陈还恩接过,勉强笑着道谢,刚转过身,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拖长的咕噜声。
她神色不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朝书房走,却被裴依兰拽住手腕,“就公寓隔壁,吃完再回来睡。”
*
三人走进一家意大利餐厅,灯光昏暗,每张桌子上都点着一盏蜡烛,暖黄色的光晕在木质桌面上晃动。餐厅里流淌着悠扬的弦乐,空气中混合着橄榄油与香草的气息。
陆景明让裴依兰先坐进靠里的座位,然后自己挨着她坐下,陈还恩坐到她对面。她翻开菜单,德语的菜名让她有些头疼,虽说来之前学过点基础词汇,可用德语写的意大利菜依然让人费解。她想了想,索性合上菜单,直接开口:“我想吃奶油蘑菇意面,你能帮我点一个吗?饮料就不用了,水就好。”
“前菜呢?”
陈还恩微微一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经吃过饭了,她都快忘了这种一顿饭要点好几道菜的流程。她轻轻摇头:“意面就够了。”
等菜的间隙,裴依兰随口问:“一个人来这边,家里人放心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道:“我生活能力还行。”
“有男朋友吗?”
陈还恩指腹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水影里,声音平静:“没有。”
“那有过吗?”
她抬眸,疑惑地看向裴依兰。她一直以为国外留学的人虽说话开放,但尤其注重个人隐私,这种直接探问私生活的问题,让她隐隐有些不适。她敷衍地“嗯”了一声。
可裴依兰却并未收敛,继续追问:“几任?”
“就一任,前几个月分了。”
她的话音落下,陆景明本来懒散地晃着红酒杯,此刻却顿住动作,抬眼看她,目光审视,眯起的眼中似乎藏着什么情绪。席间一时间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
良久,裴依兰才若无其事地问:“怎么分的?”
提起许怀,陈还恩原本并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以往吴莲也时常打听他们的进展,她都是实话实说。可今天,她却莫名感到烦躁。
她抬起眼,语气讥诮:“我男朋友去冬宁市出差了一个多月,我耐不住寂寞,劈腿了其他男人。”
裴依兰微微睁大眼睛,随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怎么劈腿的那个没成为现任?”
陈还恩眸光扫过陆景明,语调陡然提高两分:“人不知道我有男朋友,被我骗了。他有良心,不会干这种撬人墙角的恶心事!”
“妹妹,你骂起自己来还真是不留情面。”裴依兰轻笑,给她倒了一杯水,语气温和了些,“这边有些人就喜欢骗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还有些本地人专门盯着亚洲女孩。你长得这么好看,得小心点。”
陈还恩轻哼一声:“放心,我吃一堑长十智。”
裴依兰忽然笑出声,歪着头看她:“怎么觉得你对我有点敌意?不会是看上我男朋友了吧?”
陈还恩迎上陆景明的目光,语气淡然:“我喜欢的,和你男朋友截然相反。”
*
裴依兰家的客用卫生间没有吹风机,陈还恩洗完澡后困意袭来,只能厚着脸皮去敲主卧的门。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她屏息倾耳听了听,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门打开,陆景明站在门口。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刚洗完头发,黑色的发丝顺着额角垂下,半掩住眼睑,衬得眉眼更显深邃。水汽未散,他整个人带着点刚沐浴完的绿茶清香。
陈还恩比他矮大半个头,她怔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抬手遮住领口,试图挡住低胸睡衣露出的大片雪白。心跳快得几乎撞上掌心。
她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想借个吹风机。”
陆景明没说话,转身进了主卧卫生间,拿出一只红色的戴森吹风机,递给她。
她接过,转身迅速回到书房,关上门。
刚刚借着余光,她看到主卧的那张床。法式雕花,床头宛若展翅的天鹅,四周垂着白色的轻纱帷幔,灯光柔和地洒在上面。透过纱帐,她隐约看到裴依兰躺在床上,安静又美好,像个真正的公主。
她微微怔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吹风机的机身,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如果换做自己,也会选裴依兰的吧。
半夜,陈还恩觉得口渴,摸黑去了厨房找水喝。
陆景明坐在餐桌前,灯光昏暗,他的电脑屏幕微微泛着蓝白色的光,照亮了半张脸。五年过去,他的轮廓更硬朗了些,眉眼间少了年轻时的浮躁,沉静得像一汪深水。
她站在厨房门口,怔了片刻,才走到水槽边倒了杯水。喝水时,她余光掠过陆景明,回想起五年前那个夜晚。
暖黄色的地灯下,她枕着他的手臂,从侧下方望着他沉睡的脸庞。英俊,透着一种安然的气息。那一刻,她的心从未如此平静过。
回忆骤然翻涌,她猛地收回视线,将杯子洗好放回置物架,没有多言,转身回了书房。
她曾经恨过,可恨意无法改变过去。既然陆景明装作不认识她,那就让这件事彻底过去吧。
裴依兰是个不错的人,她不想让她难堪。即便那晚再无足轻重,也不该成为陆景明和裴依兰两人之间的裂缝。她名唤“还恩”,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事。
时差作祟,陈还恩睡得不安稳。
天还未亮,她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换了干净的床单,可空气里依旧残留着陆景明的气息,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绿茶清香,萦绕不散。
她将被子往上拉了一寸,半张脸埋了进去,呼吸不畅,沉沉地又睡了过去。梦境与现实交错,她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清晨——
那时陆景明倚着床头,低笑着伸手拉下她盖住整张脸的被角,语气带着点无奈:“这么睡,会把自己憋死的。”
她懒懒地蹭了蹭枕头,撒娇似的嘟囔:“反正你在,我死不了。”
陈还恩猛然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她匆忙起床,打开房门,厨房里弥漫着黄油与咖啡的香气。裴依兰和陆景明正在准备brunch,陆景明端着两个大盘子路过她身旁,肩膀不轻不重地蹭过她,她鼻尖萦绕着一丝淡淡的冷香。
她站在原地怔了两秒,耳根微微泛红。
“怎么了?”裴依兰回头看她,“脸怎么红了?”
陈还恩扇了扇风,掩饰道:“被子有点厚。”
裴依兰笑着摇头:“晚上挺凉的。”她伸手探了探陈还恩的额头,皱眉道:“有点烫,该不会发烧了吧?”
不等她说话,陆景明已经不紧不慢地将温水和药放在餐桌上。
陈还恩愣了愣,没问是什么药,顺手倒出几颗,仰头吞下。
饭刚吃了两口,门铃响了。
陈还恩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警察。她心头一紧,还以为是自己被抢的东西找到了,结果对方开口询问:“昨晚是否看到可疑人员?”
她皱眉,没有听懂太多细节。等送走警察,裴依兰才解释:“楼上今天凌晨两点被入室抢劫了。”
陈还恩一惊:“这栋楼不是有门禁吗?怎么溜进来的?”
“可能是趁住户进门时跟着进来的。”裴依兰叮嘱,“你一个人在这边,真的要小心。”
陈还恩点头,若有所思道:“晚上…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屋内一瞬间沉默。
裴依兰愣了下,脸颊微微发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陈还恩则一脸淡定:“不过我以前住过隔板房,习惯了,放心,吵不醒我的。”她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补充,“就是虚的话,还是要节制一点。”
“咔——”
咖啡杯砸在桌面上,瓷底与木质碰撞出一声清脆的闷响。陆景明指节微蜷,黑色的咖啡液晕开一片,他眉头紧蹙,随手抽了几张纸巾擦拭,手上的动作却略显粗暴。
纸巾揉成一团,被他甩在桌上。然后,他沉默地切下一块三明治,刀叉碰撞着瓷盘,发出微微的刺耳声。
陈还恩垂下眼睫,似乎没看到,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语气平静地夸赞裴依兰:“手艺不错。”
裴依兰笑道:“我哪会做这些,全是景明做的。”
她手指一顿,咖啡杯轻轻落回桌面,轻飘飘地“叮”了一声。她没再接话,随手拿起一块可颂。
“还恩?”
“嗯?”她回神,才发现左手握着咬了一口的可颂,却垂在桌上,眼神涣散。她反应过来,低声道:“不好意思,还在倒时差。”
她几口将面包吃完,一口气喝尽咖啡,起身回房收拾东西。
她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神色冷淡的自己。
昨天晚上,她顺手将自己的衣服洗了,早上醒来看衣服已干,换上后,又将裴依兰借给她的睡衣洗净晾好。至于内衣裤,已经穿过,没办法再还回去,只能买下。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百欧元,心想价格顶多比自己平时买的贵四五倍。
陆景明倚着墙,瞥了眼桌上的钱,突然低笑了一声。
陈还恩皱眉,意识到自己可能给少了,又抽出一百。
裴依兰却怎么都不肯收:“搞得我像强买强卖的。”
她不愿再纠缠,又从包里拿出一百,语气疏离:“还有房钱和两餐饭钱。”
“真的很感谢你们。等我安顿下来,邀请你们,还有罗确和梦瑶来家里吃饭。”她不顾裴依兰的阻拦,径直跑出公寓大门。正值正午,街道明亮,阳光洒落,竟透出一丝难得的安逸。
陈还恩先去了商场,买了新手机,办了电话卡。慕尼黑的房子难找,尤其是开学季,她只得先租一个月的民宿,再慢慢找长期住处。
安顿好后,她去了最近的超市和日货店,添置生活用品和食材。这边的餐厅贵得惊人,她顿顿都得自己做,去学校的话,就打包带着,在微波炉里热热。
好在超市的价格公道,许多甚至比国内更便宜。一大桶牛奶竟连一欧都不到,鸡蛋、面包、米面粮油都划算,只是蔬菜种类少了些,但也不贵。她伸出右手,边嘀咕边算着自己一个月的伙食费:
“一周一盒鸡蛋,两桶牛奶,一公斤肉,一公斤西红柿,两根黄瓜,两个西葫芦,两个西兰花,一公斤绿叶菜,一天一个苹果,一周一盒草莓,一个月一盒燕麦……”
她正掰着指头细算着,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陈还恩!”
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