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还恩慌忙把钱塞进他的口袋,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陆景明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随手把钱抓出来丢在驾驶位上。
她伸手把钱收好,刚碰到座椅,心思却不由自主飘远了。指尖残留着一丝温度,她恍惚地想起刚才的触感,意外地真实……
好像……也没那么虚啊。
“喂,下车。”
她猛地回神,怯怯地推开车门,还没站稳,陆景明已经把车锁上,大步往前走。她只好小跑跟上。
“买了什么好喝的?”徐梦瑶终于拍够了,蹦蹦跳跳去接他手里的咖啡,余光扫到陈还恩的外套,眼睛一亮,“这外套真好看!”
“随便买的,怕你们等久了。”陈还恩语气淡淡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几人沿着海边慢慢往坐船的地方走。
陈还恩第一次见海。
其实春雨是有海的。她刚到那座城市时,忙着学习和打工,没心思去看。后来,她和陆景明在一起了,可那时已是冬天。她便想,等天气暖和一点,再和他一起去看。
那年春节,陆景明和家人去了西班牙南部,兴奋地给她看了海边的照片,还说暑假带她一起去。
她为此悄悄开始学西班牙语,想着到时候可以用上。
可那年暑假,终究是没能等到。
陈还恩垂下眼,海风咸湿的味道涌上来,掺着些许不知名的苦涩。
上了岛,看到等候的小船,陈还恩有点害怕。这船沿太矮,而她根本不会游泳。
工作人员给她穿上救生衣,她还是觉得心慌。
“没事,让罗确和景明坐你两边,他们俩跟堵墙一样,你摔不下去。”裴依兰笑着安慰她。
“不好吧。”
“没关系,这样船也能保持平衡。”罗确笑着坐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陈还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中间坐下了。
船身窄,陆景明坐下时,三人的肩膀难免相碰。她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贴上了陆景明的手臂。
动作太自然了,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意识到时,她有些窘迫,悄悄往回缩了一点,可风浪轻轻晃着船身,她没彻底躲开,最终还是靠着他的手臂。
他没动,也没说什么。
她松了口气,转头去看海,瞬间被那抹晶莹剔透的碧色吸引住:“海为什么是绿色的?”
“浮游植物和藻类会吸收蓝光,反射和散射绿色光线。”
陈还恩点点头,又指着不远处的洞口:“那这儿为什么叫蓝湖?你看那个洞里又是蓝色的。”
“海水深了就会是蓝色的。”陆景明的声音低沉稳定,“远看的时候,蓝色光波长短,会穿透水层。”他顿了顿,像是猜到了她接下来的问题,抢先道:“洞口光线少,海水比较暗,不是水是黑的。”
陈还恩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以前怎么没这么爱科普?”
他没回应,望着远方的目光在某个瞬间晦涩了一下。
她没察觉,兴奋地往海里探身,整个人不自觉地倾过去,手下意识抓住陆景明的胳膊,像抓住一个稳固的支点。海水澄澈透亮,她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皱了皱眉:“怎么没什么动物?”
“光线太足,看不清。”陆景明低声答道。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脱口而出:“你一会儿要不要潜下去看看?”
话一出口,空气仿佛顿了一下。
罗确微微一愣,随口笑道:“你也知道陆景明喜欢潜水啊?”
陈还恩愣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些——记得他分享的那些关于大海的碎片,记得他说最喜欢潜进海里,看着阳光透进水里的样子,光影碎裂成无数流动的金线,轻轻缠绕在指尖。
记得他讲清晨的海是温柔的,日出时海平面像被涂了一层淡金色,浪花推着碎光起伏,空气里都带着咸湿的暖意。
而黄昏时分,海是深邃的,夕阳浸入水面,天光倒映其中,像是一整片燃烧的余烬。等夜幕彻底降临,潮水吞没了最后一点光亮,黑色的海面才会恢复最初的静谧。那些偶尔翻起的浪花,像是在低声吟诵一首无人能解的情诗,随风散落在夜色深处。
她甚至还记得,那年冬天,他说要带她去坦桑尼亚,看海龟在月光下慢悠悠地爬回柔软的沙滩;去挪威,看海豚破开深蓝的海面,在天光交错间腾空而起。
他说,不会游泳也可以潜水,她可以沉入静谧的海底,看珊瑚在微光中舒展,看透明的水母轻轻呼吸,看无数色彩斑斓的小鱼穿梭而过,如流星划过梦境。
可这些,她根本不该再记得。
陈还恩猛地红了脸,慌忙坐直,手指收紧了一点,垂下眼,小声地朝裴依兰笑道:“我太激动了…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海。”
裴依兰轻笑着摆摆手,语气随意又温柔:“没事,你有什么都可以问,玩得开心最重要。”
可陈还恩哪里还敢再问?她规规矩矩坐好,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二十分钟的船程很快过去,几人登上小岛,在海边找了家店坐下,点了菠萝酒。阳光洒落在木质桌面,海风拂过脸颊,一切都松弛惬意。
陈还恩不能吃菠萝,也不能碰酒精,只能看着他们喝:“一会儿开车怎么办?”
罗确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晃着杯子:“度数很低的,等回到主岛,酒精早就消化没了。”
陈还恩点点头,没再说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直到服务员端来一杯常温的苹果汁,轻轻放在她面前。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接过,抬头道了声谢,喝了一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根本没点这杯果汁。
慢悠悠回到岛上,已是傍晚时分,余晖笼在海面上,波光潋滟,像是被揉碎的金箔。陆景明先把车开回住的地方,几人徒步前往市中心吃晚餐。
这里不比慕尼黑,夜生活正要开始,酒吧和街边摊贩的灯光次第亮起,人声、音乐、海浪声交织在一起,热闹而松弛。陈还恩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笑着对裴依兰说:“好像国内啊。”
“毕竟是旅游城市嘛。”裴依兰顺势牵住她的手,生怕她在人群里被撞散。
几人挑了一家海鲜餐厅,坐在露天位。陈还恩的胃口明显好了许多,吃完后,徐梦瑶意犹未尽,嚷着要去酒吧玩。
他们沿着石板路往上走,街头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吉他声,像是一根细线,轻轻拽住了陈还恩的步伐。
她停下脚步,侧耳去听——这旋律她曾听过,却一直不知道歌名。卖唱的女孩抱着吉他坐在一个露天咖啡厅旁,她染着一头浅金色的发,穿着破洞牛仔裤,嗓音微哑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清冷。她没有刻意讨好路人,只是低着头,随性地拨弄着琴弦,像是在唱给自己听。
徐梦瑶凑过来,贴着她的耳边问:“你喜欢这歌啊?”
“嗯……叫什么?”
“When You’re Gone。”
陈还恩怔了一下。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陆景明曾经放过这首歌,却在副歌前就匆匆切掉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歌名,不太吉利。可现在听来,竟有些应景。
她正要回头和裴依兰说话,却看到她的眼眶泛红。
陈还恩微微一愣。徐梦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悄悄戳了戳她的腰眼,低声问:“依兰怎么了?”
陈还恩抿了抿唇,又瞥了一眼陆景明——他没有看裴依兰,甚至没有看那个卖唱的歌手,只是低垂着眼,像是在听,又像只是随意地望着吉他弦上的光。
陈还恩轻声回:“他俩不是还在吵架嘛。”
一曲终了,裴依兰走上前,弯腰放下两张纸币,然后擦了擦眼角,转过身时,脸上又是惯常的笑意:“走吧。”
罗确叹了口气,顺势搭上陆景明的肩:“差不多得了,女朋友都哭了,你俩每次出来玩都吵,真的有意思?”
陆景明没应声,只是长长地吐了口气。
进了酒吧,他一口气喝了三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从玻璃杯里晃动着滑进喉咙,辛辣的酒气拂过鼻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欸欸欸,我可扛不动你啊,哥!”
徐梦瑶慢悠悠地抿着酒,侧过身看向裴依兰,试探地问:“你俩到底是因为什么啊?真只是为了个包?”
裴依兰嬉皮笑脸地“嗯”了一声。她的视线扫过陈还恩,忽然问:“你为什么喜欢那首歌?”
陈还恩指尖微微一颤。
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两人坐在床沿上,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气氛沉默又陌生。陆景明随手点开了这首歌。
她回过神,轻咳了一声,把杯沿抵在唇边,轻描淡写地笑道:“偶然听过前奏,觉得不错,就好奇叫什么。”
三人又咬着耳朵聊了好一会儿,酒吧里气氛正酣,舞池里的人摇晃着身体,五彩的灯光扫过人群,音乐震耳欲聋。
忽然,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晃悠悠地凑过来,端着杯酒,冲陈还恩笑了笑:“美女,请你喝一杯?”
陈还恩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男人却不依不饶,伸手拍了下她的肩。
她猛地一颤,尖叫一声,手里的饮料直接泼了过去。
冰凉的液体顺着男人的脸颊滑下,他愣了半秒,随即怒骂:“我靠!你他妈——”
陆景明和罗确几乎同时起身,将人推开。
“你别碰她。”
男人被推得后退一步,脸上还滴着果汁,他用手抹了一把,不耐烦地骂骂咧咧:“我就跟美女打个招呼,你们至于吗?”
罗确扫了陈还恩一眼,替她道歉:“赔你两杯酒。”
“我稀罕你两杯酒?”男人对陈还恩冷笑一声,“你泼我一脸,总得陪我喝一杯赔罪吧?”
陈还恩抿紧嘴唇,沉默地看着他。
“不是,你——”男人作势又要靠近,一只手伸了过来。
陆景明眼神冷了下去,狠狠地拽住他的手腕,往后推了一把,“你再碰她试试?”
男人站稳后,恶狠狠地盯着陆景明,嘴角翘起一抹讥诮:“怎么,英雄救美呢?我就碰了怎——”
他话音未落,陆景明抡起拳头,毫不犹豫地砸了过去。
一拳重重落在男人脸侧,钝痛的闷响在震耳的音乐里仍然清晰可闻。男人被揍得往后踉跄几步,酒杯从手里滑落,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又被喧闹的音乐重新填满。
陆景明又拽着那人往酒吧门口走,罗确赶紧追上陆景明,压低声音道:“景明,别在这闹事。”
陈还恩也被这一幕惊住,赶忙跟上去拉住陆景明的手臂,“算了,他也没怎样。”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欧的钞票,递过去:“这算赔你的酒钱,各退一步吧。”
男人脸色阴晴不定,看着陆景明的拳头,又看了看钱,最终骂骂咧咧地一把抓过,迅速在人群中穿行,很快消失不见。
罗确松了口气,回酒吧里接裴依兰和徐梦瑶。
陈还恩看向陆景明,低声道:“谢谢你。不过,你其实没必要动手,一动手就占下风了。”
陆景明低着头,半晌没吭声。过了几秒,他随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陈还恩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烟头微微亮着火光,他的神色藏在烟雾里,琢磨不透。
等一根烟燃尽,酒吧里的人才慢吞吞地出来。
回到民宿,陈还恩看陆景明心情不好,又喝了不少,便凑到裴依兰身边,小声道:“你跟他和好吧,让他睡卧室,我今天睡客厅。”
裴依兰轻轻扬眉,笑了笑:“你来着例假,怎么能睡客厅?让他再反省反省。”
夜深时,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陈还恩迷迷糊糊间被风声吵醒,觉得夜里冷了不少。
她裹了裹身上的毯子,蹑手蹑脚走到客厅,才发现厨房的窗户还敞着,夜风吹得窗帘轻轻翻飞。她赶紧走过去把窗关上,回过身时,目光落在沙发上。
陆景明平躺在那里,睡得沉,眉头微微蹙着。沙发说小不小,说大吧,也实在是委屈了他这个个子。他身上盖着一条单薄的沙发毯,可他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