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还恩带着许怀进屋,转身看着他,语气沉稳:“你这是在道德绑架我。我要是不同意,就好像是在抛弃你。”
许怀的面部肌肉微微绷紧,语气压低了几分:“还恩,我承认,当时话说得重了些。可是你知道的,我父母都在国内,我没办法丢下他们一个人来国外定居。但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他们身体还很健康,至少二十年之内都不需要我特别照顾。而且,他们也同意,以后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他的语气带着某种笃定,仿佛把一切障碍都已清除,理所当然地等着她答应。
可问题是——她不喜欢他。哪怕眼前的许怀看起来再体贴,再有责任感,她的心也不会因此而动摇。
“许怀,我现在既要学习,又要工作。”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
“我理解,也支持你。”许怀半跪在她面前,眼神坚定,“还恩,有我在,你可以专心学业。我一个月税前八千欧,养我们两个绰绰有余。等过段时间国内的存款转过来,我们就买房,在这里安定下来。”
陈还恩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以许怀的条件,找一个家境小康或者中产家庭的独生女并不是难事,他完全没必要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自己身上。她一无所有,脾气还倔,甚至从一开始就没给过他真正的希望。
“抱歉,许怀。”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郑重,“希望你在这里工作一切顺利。”
说完,她站起身,准备送他离开。
可许怀猛地伸手,将她拽入怀中,低头就要吻她。
陈还恩心头一惊,猛地偏过头,抬手死死抵住他的额头,声音骤然冷下:“别碰我!”
许怀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低声道:“还恩,我真的爱你。”
陈还恩的手指微微蜷紧,身子也在不易察觉地颤抖,但她依旧站得笔直,眼神冷静又疏远:“我不爱你。”
短短四个字,落地有声。
许怀怔住,嘴唇微微颤抖,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给我个机会,好吗?”
她闭了闭眼,随即重新睁开,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我给过,可我真的做不到。”
她顿了顿,目光落向窗外那个已经空了的停车位,像是在期待什么,可什么都没有。
“许怀,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你的态度就已经堵死了我们所有的路。”她缓缓收回视线,轻声道,“算了吧。我祝你幸福。”
*
周日晚上八点过,陆景明、罗确和另外几个男生踏进餐馆。
陈还恩正站在吧台,和店员沟通工作的事,听见门开的声音,下意识转身,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走在最前面的罗确一愣,“你在这儿工作?”
“打工。”她的笑意收了两分,语气淡淡地回答,然后抬手指引他们入座,把菜单递了过去,“选好了叫我。”
一个陈还恩不认识的男人笑呵呵地问她:“有什么推荐?”
“我们店的大盘鸡和手抓饭几乎是必点菜,还有椒麻鸡、拉条子、烤馕炒烤肉、烤羊腿、烤包子也很受欢迎。”陈还恩轻扫了一眼几人,笑道,“分量不小,你们五个人,点五六个菜就够了。”
罗确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来一份。喝的呢?”
陈还恩翻到菜单最后一页,“寻常酒水都有,不过我们家的奶茶是特色,想尝尝吗?”
罗确笑着摆手:“大晚上喝奶茶,怕是睡不着。来啤酒吧。”
她抬眸:“不开车吗?”
罗确一耸肩,笑得轻松:“那是陆景明的事。”
陈还恩点头应下,把菜单收起,先是给他们上了啤酒,然后又去接待新来的客人。店里上菜速度很快,没多久,她就端着餐盘,将菜一一摆好。
席间,她忙着上菜、结账,但总觉得那桌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虽说不上冒犯,但也让人不太自在。
几人一直吃到快闭店才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一个男人走过来,带着点腼腆的笑意:“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陈还恩一怔,下意识先看了眼陆景明——他站在两米远的地方,正低头打电话。
她又看向罗确,罗确笑着介绍道:“这我硕士同学,吴兴,念叨你一整晚了。”
她有点尴尬。因为是朋友的朋友,直接拒绝似乎有点不太礼貌,只得点头,手伸向围裙的口袋。
吴兴掏出手机,刚要扫码,陆景明的声音不轻不重地插了进来:“充电宝借我一下,手机没电了。”
吴兴一愣,随即摸着包翻找起来。
后厨的人刚好招呼陈还恩去帮忙,她应了声,见吴兴还在翻包,便对罗确说:“我得去忙了,抱歉啊。”
等忙完出来,店铺已经空了。
她拿出手机,发现并没有吴兴的好友申请,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忧——就怕吴兴绕个弯,从陆景明或者罗确那儿找徐梦瑶、裴伊兰要名片。
中餐馆离她住的地方不远,骑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她拢了拢衣领,扣紧大衣,快步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陈还恩。”
她听见声音时,心里一紧,转头看去,陆景明正站在路灯下,烟雾缭绕在他脸庞,昏黄的灯光把他勾画得模糊不清。
她几乎是快步跑到他面前,“怎么还没走?”
陆景明轻轻一笑,眼神清冷,“喝了点酒,吹会儿风。”
四下安静,寒冷的夜风让空气有些压抑。陈还恩不由得心生一股急切,见他穿得单薄,便邀请他回餐厅后厨坐会儿,“你穿这么点,别冻着了。”
他撵灭烟头,抬起头,“喜欢吴兴吗?”
陈还恩怔了怔,愣愣地看着陆景明,“我刚认识他。”
“想和他进一步接触吗?”陆景明的眼眸带着某种刺人的冷意,话音低沉,“他恼我没让他加你的微信,让我去找依兰要。”
陈还恩想了片刻,心底莫名泛起一丝无奈。“既然是罗确的朋友,我还是得给个面子。”
陆景明微微垂下眼睑,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吴兴追你,你会答应吗?”
她愣了愣,有些不适应这话题的转折,“想得太远了吧?”
他似笑非笑,“会吗?”
她沉默片刻,才低声回答,“我先走了。”
陆景明嘴角弯了弯,笑意薄凉:“差点忘了,你都已经有男朋友了,当然不会答应。他倒是挺不错,居然为了你追到这儿。换个工作,换个环境,真不容易。”
陈还恩随意地回答了句“嗯”,然后转身准备走开。
陆景明几步就追上她,按住了她的车把手,眼神沉沉地盯着她,“哪有分了还吃回头草的道理?”
她低下头,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冷风刺骨,心底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她轻轻撇开他的手,声音平淡:“我吃不吃回头草,关你什么事?”
陆景明看着她,沉默片刻,才冷冷道:“关我屁事。”
她没有再和他说什么,低头猛踩下脚踏板,车轮在冰冷的地面上划过一条刺耳的轨迹。
背后,陆景明站在原地,沉默无言。
*
转眼,便是十二月。
陈还恩在图书馆一层的休息厅吃自己带来的炒饭,徐梦瑶突然叫了她一声:“怎么这段时间都不见你?今晚依兰生日,请了几个朋友去她家煮火锅,一起吧?”
裴依兰对她越好,陈还恩想逃避的情绪就越发强烈。“不了,马上final,我得——”
“梦瑶。”裴依兰走近,看到低头忙着收拾饭盒的陈还恩,眉头微皱,“怎么没回我微信?”
陈还恩低声道:“平时不太玩手机,有时没看到,后来就忘了。抱歉,我去继续复习了。”
走了两步,她又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裴依兰,“生日快乐。”
图书馆的闭馆铃响了,陈还恩几乎是被安保人员催促着才收拾好书包,慢慢地走出图书馆。德国的冬天又黑又冷,寒风刺骨。她把围巾裹紧,骑上自行车,风吹得眼周刺痛,几乎看不清路。
骑到陆景明住的公寓时,她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她望着那栋亮灯的公寓,脑海中一片温馨的画面浮现,但她却不敢靠近,害怕那温暖只是暂时的,自己承受不起。
“陈还恩!”
她猛地刹车停住,看到陆景明、罗确和裴依兰站在红绿灯口,手里抱着两箱酒。
她勉强笑着和几人打了声招呼就打算离开。可裴依兰却突然走上前,将她拉住,“周五晚上你着急回家干嘛?走,去喝酒说说话。”
“我学了一天,累了。”陈还恩有些不耐烦,轻轻推开裴依兰,打算离开。
然而裴依兰却不肯放手,强硬地拽住她的自行车不让她走。
罗确走过来,皱了皱眉,“依兰,你这是做什么?还恩不想去,怎么能这样硬请?”
话虽如此,罗确显然也有些疑惑。他们都曾一起外出旅游,却连个生日Party都请不来,确实让人感到有些奇怪。
“我就这样!”裴依兰倔强地拉着陈还恩,不肯放手。陈还恩起初还能忍耐,想要安抚她,后来终于忍不住爆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三人都愣住了,气氛一时凝固。陆景明将裴依兰轻轻护在身后,望向陈还恩的眼神比此刻的天气还冷。
陈还恩心脏像被冰锥刺了一下,连着血液都凝固了。她蹬上自行车,甚至车轮胎都开始有了火星,眼睫毛却结了层霜。
第二天中午醒来,陈还恩有点后悔,且不说其他人怎么样。裴依兰实在是一片好心,昨天还是她的生日,自己这样发火,实在不对。
她买了草莓蛋糕,走到裴依兰的公寓楼下,按了门铃。
电话那头传来了陆景明的声音。
“我来给你女朋友赔罪。”
沉默持续了两秒,陆景明才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用。”
陈还恩等了会儿,见没人下来接她,便打算离开。她准备回蛋糕店,看看能不能退掉这块蛋糕。
“陈还恩。”
她转头,将蛋糕递过去,也不看陆景明,“依兰不肯下来?”
“还睡着。”陆景明目光落在她手上,其实她现在已经不在冬天碰凉水了,但冻疮每年还是会复发,又红又肿。两人当年谈恋爱时正是冬天,陆景明总是小心翼翼暖着她的手,生怕捏痛她。陈还恩当时还感动了一场,后来想起,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硬要打个比喻,就是一个啃着面包的路人看到一条流浪狗,那天阳光明媚,路人心情不错,便随手掰了些面包屑给它。流浪狗便以为得了天大的恩赐,此后天天在那儿守着,可路人仅仅只是在那天恰好路过而已。
陈还恩把手藏进袖子,“我走了。”
“我送你。正好去附近办事。”
“不用。”陈还恩没理会他,转身往地铁口的方向走。
陆景明追上来,神色也是冷的,“你等我两分钟。”
“不等。”
二人在地铁口僵持不下,陆景明微微偏过脑袋,表情逐渐变委屈。
陈还恩一瞬间觉得自己看错了。她忍不住开口问:“干嘛?”
“等着。”陆景明转身跑进一个药店,几分钟后才出来,递给她一管药膏,“多擦擦。”
“我有。”
他斜瞥了眼她的手,“你那药效果不怎么样。”
陈还恩谢过将药膏拿起,用手机查了下,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二十欧给他。
我是跑腿的?”
陈还恩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不觉得陆景明是在向自己要跑腿费,也就干脆不回他的话。她不想欠他,但自己也是破费买了个草莓蛋糕的。她想了想,将钱收回。“那我走了。”
陆景明沉默了几秒,又开口:“我送你吧。”
她没有再拒绝,默默地点了点头。她一上车便望向窗外,慕尼黑的冬天阴冷潮湿,视线被外面的景象蒙得更模糊。她低头看着自己大腿的反射,心情像窗外的景色一样灰暗。
陆景明看了她一眼,微微开口:“昨天怎么不来?不是爱吃火锅?”
她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太在乎火锅,最初爱吃火锅,是因为第一顿火锅是和他一起吃的。她的嘴角微微一抽,“我学习忙,昨天太累了。依兰几岁生日呀?”
“和我一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