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桑兰司进病房时手里拎着两个袋子。
一个袋子里装的是些贴身衣物,另一个袋子打开是两部手机,一部新的,一部关懦之前用过的。
关懦很意外,没想到旧手机居然还能找到,转而又疑惑,她的东西桑兰司是怎么拿到的?
正想问,就看见站在床头的桑兰司从袋子里掏出一串钥匙:“这是你家的钥匙。”
关懦:“……”
黎姨对桑兰司还真是放心。
旧手机的屏幕早在当初的事故中摔碎了,电池也老化严重,但充上电勉强还能开机导出数据。
车祸前关懦算是半个手机重度依赖患者,使用还算熟练,数据传输她便没让桑兰司帮忙,自己一步一步来。整个过程花了差不多半小时,数据同步成功后关懦很有成就感,想着手机的费用自己也得记账上,扭头却发现桑兰司一直就在边上坐着,居然一动不动地看她忙活了全程。
关懦唇边的弧度立刻敛下来,带着些莫名,拘谨地说:“谢谢。”
桑兰司撑着脸颊,不在意地点点头。
她今天换了身行头,长袖T恤和牛仔短裤,翻折的衣摆收在细腰带里,脚上是双深色的短靴,衬得两条腿格外笔直和修长。
不像昨天那样职场化,今天她穿的都是很普通常见的装扮,但身上的距离感还是一点没减少。原因依旧在于这张精致得像开了超高清效果的脸,五官完美到脱离真实,只要坐那儿不开口说话就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否是个真人。
“看什么?”桑兰司抬抬眼,淡声问。
“……”
行吧,开了口也一样。
关懦晃晃下巴,表示没什么。桑兰司看向她手里,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道:“手机给我,存下我的号码。”
“……噢,好。”
手机交出去,桑兰司在一旁输入手机号,关懦有点不自在,半低着头,目光一遍遍蹂躏病床的床单,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等手机号存完,她直起脑袋想说话,又听见桑兰司说:“还有微信。”
“……”
关懦咽了个大喘气,靠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桑兰司打开微信二维码,又点开她的微信摄像头。
“嘀”一声,二维码识别成功,弹出新页面。桑兰司顺手点了好友申请,把手机还给关懦,之后便等着自己这边弹出申请。
然而申请消息没等到,反而是列表里先亮起了的一圈红色提示:
【以上是打招呼内容】
消息来自:关懦妈妈
盯了屏幕三秒,桑兰司眯起眼睛。
病床上,关懦接过手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微信堆满了各种推送广告和联系人信息,一眼扫过去满满的红点,往下滑了五页愣是没滑到头,列表快挤爆了。
桑兰司掀起眼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关懦。
后者正埋头认真处理微信框里的垃圾,没注意到对面的桑兰司坐在那儿已经好半天都没动静。
发来消息的“关懦妈妈”的微信头像是一条嫩黄色的条纹小虫,如果没记错,应该出自某部少儿动画。
而没有接收到好友申请,直接收到联系人消息,说明对方和她曾经加过好友,只不过把她给单删了。
桑兰司曲起手指轻轻一点,点进“关懦妈妈”的朋友圈。
朋友圈是全部公开的,但最新动态停在三年前的夏天,是一条海外旅游的内容。
再往前还有些动态,不过发布得都不算频繁,内容也杂乱,工作、生活、外出,甚至还有游戏,就是普普通通的记录和分享,找不出规律。
桑兰司划了下屏幕,不经意地问:“你加过我但是删了?”
关懦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疑惑地“啊”了声,“没有啊。”
话音刚落,她眼角倏地一抖,忽然想到在很久很久之前某个表白被拒后泪水连连的夜晚,她的确单删过桑兰司的微信好友——还是以她妈关女士的名义。
关懦眼前一黑。
有点不想活了。
“是吗?”桑兰司似笑非笑地挑眉,朝着病床倾过上半身,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亲自把“关懦妈妈”的个人主页稳稳当当地端到关懦面前,“这不是你?”
关懦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未来也绝对不会再有比这更绝望的时刻。
屏幕左上角那只嬉皮笑脸的黄色虫子此刻完全就是她本人的真实映照:好鲜艳的、好大一坨的笑话。
一个人在短短两天内社死到这种地步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关懦恍惚道:“我不记得了。”
桑兰司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嗯”了声,手肘撑在床沿边,手机还贴心地举着,格外体谅关懦的虚弱,绝不让她错过屏幕上的任何信息,“因为失忆?”
“……是吧。”当事人一脸麻木。
桑兰司在床边等着,似乎还想听她说点什么,然而关懦已经彻底放弃尊严。到这份上失忆究竟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能丢的脸已经丢尽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平——谁小时候还没干过些丢脸事,笑吧笑吧。
啧。
半天都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桑兰司无聊地收回手机,顺手把微信里给关懦的备注改回全名。
添加微信捅出的旧事只是一桩小插曲,桑兰司没有揪着“失忆”的病人不放,到点去楼下买了早餐上来。
上午还要去办康复中心的手续,早餐时护士过来叮嘱些流程上的问题,同时把租的轮椅推进病房,告诉关懦该怎么使用,一定要注意上下安全。
到准备动身的时候,桑兰司提前把轮椅推到床边,打算抱关懦下来,但关懦忽然拒绝说:“我想自己来。”
以她目前的身体条件,别的不说,能不能站起来都成问题。
桑兰司没什么表情地把毛毯撂到一边,“我去叫护士。”
“不用——”关懦猜到她是误会了,她确实想规避些和桑兰司的肢体接触,但这次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刚刚护士说我恢复得不错,我也能自己吃早餐了……”她抵着床头,看看自己的腿,仰眼道,“我想试试自己下床……可以吗?”
试一试,失败也没关系。
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努力一下。
关懦的眼神很干净,但干净以外更多的是坚定和认真,桑兰司和她对视上,视线凝了会儿,主动往一侧让开,递出手臂:“小心点儿,扶着我。”
醒来后的第三天,关懦第一次尝试下床,有点紧张。
她把左手搭在桑兰司的臂弯处,右手落在床沿边儿,简单调整好姿势,借着两边儿的力气撑起上身。
身体比想象得要沉得多,上身刚起来,关懦手肘就抽筋似地打了个软儿,好在桑兰司反应及时,立刻用另一只手在她腰后托了一把,把她牢牢扶稳。
“先别急着下去,”桑兰司低声道,“脚先落地,看能不能踩稳。”
因为刚才的脱力,关懦的心率开始窜高,心里没底儿,但还是点头嗯了声,“好……”
她小心翼翼地将右腿往下放,没落地之前倒是没什么感觉,脚底一碰到地面,手就不自觉地抓紧了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包括桑兰司的衣袖。
但桑兰司没在意,仍旧低低地提醒她别着急,先用点力气让小腿适应一下,不求快,只求稳。
“左腿。”
“先停一下。”
“大腿先别动……”
关懦在引导下乖乖照做,每一个动作都进行得非常小心。
等她再回过神,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而两只脚都已经踩实在了地上。
“扶好,”一直托在她腰后的手挪了位置,伸到另一侧将她的腰身完全揽住,“先靠着我。”
温度突然靠近,关懦不由往身畔看了眼。
没看见桑兰司的脸,但看见了桑兰司被抓皱的长袖,她下意识道:“抱歉,你的衣服……”
“扶稳。”
桑兰司的口吻一下子变严厉,关懦被吓了一跳,手连忙又抓回去,五根手指紧紧攥着桑兰司的T恤,急匆匆将半边身体都靠进她怀里,“我扶稳了……”
猛地那一下语气太冷,把关懦吓得有些懵,脚落在地上不知道还该不该进行下一步。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桑兰司这么说话。
桑兰司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刚刚口气太重,眉头蹙了下,忽然没了耐心,直接两手一抬把刚落地的关懦打横抱起来。
“等等,我……”
关懦话都没来得及说,两秒就被人塞进了轮椅里,还没坐稳又感觉头上一暗,一条毛毯劈头盖脸地蒙到了她脑袋上,伴随着一句冷硬的命令:“坐好了。”
?
好端端的,这是干嘛?
身边安静下来,没多久,陆续响起一些动静。
关懦等了十来秒,偷偷把毛毯从脑门上扒下来,露出眼睛。
桑兰司正站在床头柜边收拾东西。
“那个……”关懦抱着毛毯,看着她的背影,揣着雾水犹豫了小会儿,困惑地问,“你生气了?”
为什么?
桑兰司毫无反应,只留给她一个非常高贵冷艳的后脑勺,手下依旧有条不紊地整理着。
关懦就没办法了。
她对桑兰司了解不多,又不是这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随时随地猜到对方的想法。
更何况她刚才只是松了下手,又没真的摔倒,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吧?
坐在轮椅里半天也不见桑兰司回头搭理一下,关懦看了看自己的腿,叹出口气,闷闷不乐地掀起毛毯,重新把自己的脑袋又给蒙上。
算了,本来在利益关系的前提下意识到自己还喜欢着对方就有够烦的了,她一点儿都不想再考虑别的,桑兰司生气就生气吧……
最多等她气消了再找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