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睡意渐浓的钻石等人挥手告别，青金石和幽灵水晶跟随磷叶石穿过灯昏渐熄的走廊，向寂静无声的一楼走去，最终在莲花池畔坐下。

初春的晚风依旧冷冽，只是磷叶石被修剪过后的短发已无法惬意地随风飘扬。曾经对着水池欣赏自己可爱身姿的年幼宝石，选择活成南极石的样子。

见磷叶石目光游移，久久未有道出来访目的，青金石与幽灵水晶别开目光，默契地开始拨弄池塘中的发光水母。在用一把饲料将水母引至幽灵水晶前方后，青金石选择率先打破沉默。

“新的手臂感觉怎么样？”

“不论是战斗还是缝纫，都比以往灵活多了。”

“能适应翡翠她们交付的巡逻工作吗？”

“目前还可以，金刚老师已经指导过如何操控合金抵御月人的攻击了。”

“真是不可思议呢，虽然早已听青金说磷很有潜能，但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个冬天，磷居然变得这么成熟可靠。”

薄荷绿宝石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要是放在从前，她肯定已经欢快得闪闪发光，东奔西走地到处炫耀了吧。但如今如愿以偿地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后，磷叶石只是挠了挠头，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微笑：

“虽然大家都这样说，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是不行的……南极他不单强大，还亲切勇敢。”

水母散发的柔和光线映照在磷叶石的脸颊上，照亮了眉目间的忧思。游离的目光逐渐聚焦，夹杂着期盼与迷茫的眼眸看向了靛蓝色宝石。

磷叶石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毕竟，南极石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被带走的。”

——不妙啊。

青金石眉头轻蹙，指头紧握手中的饲料袋。

与因话题突然转变而不知所措的幽灵不同，青金石已经猜出磷叶石的意图：失去南极石的磷叶石久久未能摆脱愧疚的阴影，在压力之下试图向外界寻求帮助。

而她那次冬眠前的送行，误打误撞地让磷叶石误会了她与南极石的关系，因此萌生了不必要的幻想。

青金石深切地反思，自己的思虑还是不够全面。

“……南极虽然说讨厌团体行动，但不管是教学还是战斗都很会照顾同伴。呆在他身边时，我从未受伤。即使最后我中途折返扰乱了他的战斗节奏，他还是护住了我。”

幸福的回忆过后，磷叶石翘起的眼梢颓然地落下。随着薄荷绿宝石的叙述，故作坚强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最年幼该有的青涩与不安。

“是我以为换上了手臂就能战斗，是我害得南极要顾及两边战况，是我没能掩护好南极，才让他被流矢射中。最后的最后，甚至连抢下他的碎片都做不到。 ”

回忆的最后，磷叶石将视线移到靛青色的宝石身上。宝石本该不会落泪，但薄荷绿宝石却眼梢通红，说话的尾音不安又惶恐：

“假如……假如那个冬天我没有去找南极石，假如那时留在南极身边的人是青金，他是不是就不会被带走？”

青金石纤长的指尖温柔地擦过年幼宝石眼角间的合金，似是对眼前之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我没有你那双强大而灵活的合金手臂，假如留在南极身边的人是我，说不定这次被带走的就是两个、甚至更多的人了。”

她曾经因工作需要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

在众多情况中，处于哀悼中的人尤其难以处理。与受限于自身能力而困扰，或因原生环境坎坷而焦虑不同，“死亡”是无解的，所以由此而生的“哀悼”才难以化解。

但危机即机遇。

尽管情况出现了变数，可是她也因此得以接触磷叶石的内心，那现在只需考虑如何善用这个机会将其便是。

“南极石被带走是一个悲剧，但磷也不能因此全盘否定自己。还记得南极石和你组队以后，对你的评价吗？”

青金石展现的友善似乎让磷叶石冷静了下来，年幼的战士在蓝发宝石的引导下回答：

“向金刚老师汇报的时候，他曾说我比预想中来得上道。”

“南极石不会撒谎，所以他已经认可了你，这已证明了你的能力。那么磷叶石，你愿意告诉我，南极石最后还说了些什么吗？”

薄荷绿宝石对上蕴含笑意的靛蓝眼眸，眼眸中期许光芒逐渐黯淡。

“他说……为了让老师不再寂寞，冬天就拜托我了。”

“南极石把最重视的老师托付予你，那你有想过如何完成他的嘱咐吗？”

靛蓝色宝石嗓音低沉磁性，充满耐心的语调仿佛老师一般循循善诱。然而薄荷绿宝石没有像往常一般苦思冥想尝试作答，低垂的眼角不自觉地撇向池塘中的水母，语调变得平淡而快速。

“继续冬巡，然后承担巡逻的职务？抱歉，青金，是我太笨了，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青金石见状不再继续追问，看向磷叶石的目光中增添了一丝玩味和探究。

一般来说，走出创伤的方法有两个。

随着时间流逝的“平复”与跟全新的人事相处进行的“覆盖”。在她的构想中，辰砂是“覆盖”磷叶石伤痛的完美人选，不但可以让磷叶石幸福中忘记对南极石的感情，还能弥补那孩子性格上的缺陷。

可惜她的诱导话术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果。

——或许目前磷叶石需要的，并不是安慰。

“说到笨拙的话，我也一样哦。”

在靛蓝色宝石思索之际，银白色水晶主动凑近了薄荷绿宝石。

关切亲密的身姿让青金石有些吃味，然而就在伸出的指尖触及幽灵水晶的手背时，银白色水晶的话语却让靛蓝色宝石忽然一顿。

“身为青金的搭档却经常力不从心，也没能解决重要同伴的烦恼。分离后的空虚固然痛苦，但金刚老师说了，时间会在不知不觉间抚平我们的伤口，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样吗……一切都会过去？”

磷叶石低垂着头颅咀嚼着幽灵水晶的抚慰，苍白的脸颊上撑出迷茫的苦笑。

“……在南极做了那么多以后让时间抚平他的痕迹吗……至少对于现在此时此刻的我来讲，我很难想象我会忘记，我会忘记这些。”

“抱歉，磷，是我太笨拙说错话了，没能体谅你跟南极——”

道歉的话语未毕，倏然被握住的掌心便连续紧握了两下：那是她与青金石之间相互提醒的独有暗号。想要上前抚慰磷叶石的步伐骤然停止，转身一看却见蓝发宝石神色自若：

“幽灵不用自责，你并没有说错什么。磷也明白这一点，接下来便交给我吧。”

“可是，是我没顾及磷叶石的心情——”

戴着手套的指尖轻巧地按住了幽灵水晶的唇瓣，止住了她的抗辩。青金石将目光瞥向一旁愣神不语的磷叶石，语气轻柔地问道：

“幽灵，能让我和磷叶石说说话吗？可以的话，请合上眼睛并捂住耳朵。”

尽管对闭眼掩耳的要求感到疑惑，幽灵水晶还是依言为二人让出了空间。

待银白色水晶隐身于一旁的石柱后，青金石垂眸长叹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朝薄荷绿宝石走去。

磷叶石认为自身需为南极石的离去负责，所以内心抗拒减轻负担的安慰，这是她的话术失败的原因。

言谈中三句不离南极石，直到此刻依旧不愿舍弃那个冬天的回忆，这是她自我惩戒的方式。

直到此刻，磷叶石依旧在惩罚自己。

在和那平静得接近冬日湖面的眼眸对上的瞬间，薄荷绿宝石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股本能的心虚与畏惧。

“抱歉了，磷。”

——既然你期望惩罚，那我便如你所愿。

磁性的嗓音刚落，右手陡然伸出抽出磷叶石腰间冰锯，刀刃在半空瞬间化作两道黑芒，两只柔软的合金手臂应声而落。

“欸？”

不等磷叶石反应过来，一记鞭脚便狠狠地打在她的小腹将其踹飞，重重地摔在地上。

“青金？为什么？！”

摔落在地上的磷叶石眼眸里满是震惊与不解。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着抬起头，黑色的寒芒已经抵住她的鼻尖。

“没能救下南极石确实是你的责任。”

仅仅只是不再微笑，青金石失去光芒的目光已让磷叶石一阵恶寒。悬停在鼻尖上的刀锋久久未有落下，更是让她不敢动弹。

深邃的蓝眸凝视良久，青金石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冰锯。

“这双没能及时伸出、保护搭档的手已经被我惩戒了。那被惩罚过后，我们再次回到那个问题：你认为要怎么做才能向南极石交代呢？”

“呃……更勇敢地工作，下次夺回南极的碎片？”

看着地上畏畏缩缩、甚至不敢与自己目光相接的年幼宝石，青金石内心唯有“失望”二字。在受到那么多人的帮助以后，磷叶石还是维持着流于表面的思维方式。

“只是承担工作便已经足够了吗？磷，假如是冬天前的你应该可以回答得更好，不要让苦难蒙蔽你的双眼。”

包裹着黑手套的手掌捧起了薄荷绿宝石的脸庞，温柔的指尖擦过尚未学会怀疑的澄明眼眸。冰冷的审视被低垂的眼帘隐去，青金石又变回了那让人安心的前辈。

“守护他所关心的事物，看遍他想看而未能看的光景。连带着南极石的份一同承担、一同欢笑。然后在未来重逢的时候，把你体会到的一切喜怒哀乐全部告诉他——这才是被留下之人最重要的任务。”

——和南极石重逢。

乖顺地任由青金石为自己接回双臂，磷叶石自南极石被带走后首次平静地面对往昔的幻影。纯白的幻影依然虚无，然而却是首次朝他挥手以后飘然而去。

“路上的光景也是任务之一，南极也希望我这样吗？还真是沉重的课题啊。”

“要逃避这个课题吗？”

“不，不逃避麻烦才是勇气所在。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工作。”

思念依旧存在，但那让人发疯的愧疚却轻了不少。翠绿的眼眸中澄明如镜，接好的合金手臂不再颤抖，磷叶石重新绽放出独属最年幼宝石的开朗笑颜：

“虽然有点吓人，但我就知道青金石总能帮到我的，谢谢！”

薄荷绿的短发再次随风飘扬，闪耀的光辉恰似轻盈的蒲公英，只是转身离去之际又忽然想起什么，抬起的步伐骤然停住。

“在绪之滨上，南极曾说‘下一次我一定会找到冬天的回礼’，他真的很喜欢青金呢。我会连带着南极的那份一起努力的。”

挥手作别的动作倏然一止，青金石维持着温婉的微笑回答道：

“是吗？我会好好期待的。”

待薄荷绿色的身影完全消失，靛蓝色宝石不徐不急地朝石柱走去，牵起银白色水晶的手便朝卧室走去。

夜风吹拂，凉爽中带着残冬所剩无几的凉意。

一切都没有异常。

虽然稍有更改，但她还是成功提前稳定了磷叶石的精神。

未能按照计划诱导磷叶石邀请辰砂担任下任搭档，也不过是临时转换执行策略之下的疏忽而已，未来持续跟进即可。

她的选择，都是合理的。

压下胸口盘旋的莫名情绪，靛蓝色宝石将头轻轻地埋进银白色伙伴的脖颈。

“幽灵，今晚能留在你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