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结束后,宋瑶和沈月华并肩走在街道上,手里还拎着没喝完的可乐罐,铝罐上凝结的水珠滴在石板路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你看到了吗?”宋瑶突然用胳膊肘蹭了蹭沈月华。
仅需一个对视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哦,你说他们两个啊。”沈月华轻轻一笑,“我早就有那种感觉了。”
她们拐进便利店,买了份关东煮,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上吃了起来。宋瑶咬着一个鱼袋含混不清地说:“水霖难道是……”
沈月华想起来什么,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了一张背影照片:“喏,你看,这是水霖霖还在我们班的时候,她那时候搞竞赛,两人放学后一起走的。”
宋瑶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照片,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沈月华:“但你要这么想好像也不太对,水霖那个中央空调对谁都挺好的;而且岑楠那种香香软软、文文静静的女生怎么可能会跟水霖那种大烟鬼女在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宋瑶随即发出尖锐的笑声,惊飞了路边电线上的麻雀。
冬天的夜晚来临得很快,即使才晚上六点不到,天色就已经逐渐暗沉下来,街边的商铺也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霓虹灯。
水霖和岑楠刚出商场的大门,夜风把她俩的头发吹得更乱,像团蓬松的蒲公英。
“你确定不再陪我多逛会儿?”水霖突然开口问。
岑楠真的没有办法陪水霖继续逛下去了,如果现在再不出发去车站,今天就回不去了。
“真的不了,我得回去了。”
“那我送你去汽车站吧,我前几天新换的小电驴。”
岑楠点点头,随后坐上了水霖的电动车去汽车站。
说完水霖便带她来到了自己的电动车旁,却站着没动:“……你爸妈会不会骂你回去太晚?”
岑楠无意识搓了搓手:“不会的。”
“就送你到这里了,应该还有末班车。”水霖将电动车停在汽车站的大门口,坐在车上,用双腿保持着平衡。
岑楠似乎有些着急,边走边回头,“我先走了,下周见!”
岑楠的家位于镇上的一处集市旁,距离学校有一个小时的路程,矮小破败是她所居住的那栋楼的代名词。
她在车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辗转了一个小时后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走到了自己家楼下,并不想进去。
楼栋之间的半空中错综复杂的电线、楼下无人处理的垃圾站,脚下有些黏黏的水泥路,原本就不热闹的巷子现在由于冬天的到来变得更加没有了人气。
可是岑楠已经习惯了,打出生起,她就一直和家人居住在这个破地方。
这栋老楼并没有电梯,楼道间的感应灯也坏掉好多年了,岑楠只能摸着黑爬上六楼。
她从书包里掏出那把用了十几年的锈迹斑斑的旧钥匙,将钥匙插进门锁里,左手使劲拉住门把手,右手再用力转两下——门才吱呀吱呀地被打开。
一进门,客厅里的烟酒油烟混合味就扑面而来。
同样的,她也早就习惯了。
“你还知道回来?”父亲的质问声夹杂着电视机里新闻联播的声音从沙发传来,抬头盯着刚进门的岑楠,“几点了?”
母亲从厨房探头,目光落在岑楠身上:“你又干嘛去了?”
岑楠不想回答他们,没有作声,只是在门口不急不慢地把书包放在小桌上,然后换上了自己的拖鞋,准备直接进卧室。
她略过了岑建勇凶狠的目光,径直地从他面前走过。
岑楠的手刚搭在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上,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岑建勇一把从后面扯住自己的耳朵。
“你妈问你话呢?你没长耳朵吗?”岑建勇一把将岑楠扯住,然后把她逼到了房间门口的墙角处。
岑楠什么也没多想,本能地死死抓住岑建勇的手臂,拼命地想要反抗。
“你不是上午就放假了吗?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岑建勇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岑楠,像是要把她吃掉一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天天,和你们班那个新转来的女生天天玩一起,你以为一起搞个什么竞赛就了不起了,人家跟你是一路人吗?”
别以为?呵,真是可笑,自己上高中以来,当父亲的不仅从来没来过自己学校,连自己在哪个班都不知道,而在这天天关心自己和什么样的人来往,真是可笑。
被刺激到的岑楠更加用力地反抗起来,她用力地掐了一下岑建勇的胳膊。
这一行为彻底激怒了岑建勇,他一击巴掌把岑楠抽得撞到了茶几上,差点摔倒。随着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而来的,还有厨房里菜刚倒入油锅中和锅铲与锅之间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嘈杂声。
啤酒罐从茶几上被撞落,滚了几圈后,棕黄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成丑陋的蚯蚓。
岑楠只觉得脸上火辣的痛感瞬间炸开,耳膜开始嗡嗡作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父亲一把甩在了沙发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岑楠毫无反抗的机会了。
接踵而至的是岑建勇随手拿起倒在墙角的、已经不知道断了多久的扫把棍,毫无防备地抽打在岑楠的身上。木棍在空气中划出“咻”的声响,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第一下抽下来时,她咬了咬嘴唇。尖锐的疼痛从背上蔓延开来,像被烧红的铁烙过。第二下落在了大腿根上,她死死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岑楠刚想起身反抗,却又一把被推了回去。
“你还敢跟我叫板?”岑建勇更加用力地在岑楠身上抽打起来。
木棍不停地落下,第三下、第四下......她数不清了。
全身上下,肩上、背上、手臂上、腰上、屁股上、大腿上、小腿上,疼得她像是在被千万只蚂蚁啃噬。
岑建勇终于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把棍子随手一扔,在地板上发出犀利的响声。她慢慢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由于疼痛,她的脚步有些飘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地走进卧室。
昏黄的灯泡照射出她倔强的身影。
房门关上的瞬间,眼泪决堤似的从眼眶涌出。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散开的发丝上。邻居家的孩子在楼下的院子里嬉笑打闹,欢快的笑声透过玻璃窗飘进来,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岑楠蜷缩在被子里,嘴里还在发出轻轻的呜咽声,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遭受这样的毒打了。他的父亲岑建勇坚信“寒门出贵子”、“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套古老的说辞。岑楠有没有成为孝子不知道,但是岑楠的成绩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殴打、责骂中不得不提上去的。
自从岑楠上初中以来,岑建勇就变本加厉地严格要求岑楠的成绩,不准岑楠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玩,只允许她在家里写作业。一旦岑楠的成绩下降了或者是哪一门科目考得很差拖后腿了,岑建勇就会在家用各种方式教育她,来彰显自己在这个家可笑的权威和地位。
一开始,岑楠的妈妈还会好心好意地劝说、阻挡岑建勇,但时间久了,父亲和女儿之间的战争就慢慢转移到了他们夫妻俩之间。后来,每当这个时候,她要么在厕所要么在厨房,避而不见,任由岑建勇怎么打、怎么骂。
直到岑楠上高中之后,岑建勇才慢慢收手,但是像今天这样他突如其来的酒后发疯也有过两次。
岑楠在一次次大大小小的暴力对待中不得不逼迫自己学习,取得一个让父母满意的好成绩。这使得她在学校,在老师眼里同学眼中就是一个文静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她在黑暗中摸出手机,屏幕还停在给水霖买生日礼物时的付款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二十分钟前:
【礼物收到了,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谢谢你,kisskiss.jpg.】
她手指颤抖着打字:
【喜欢就好。】
一分钟后,对方就回复了一条:
【到家没?】
她回复了一个“早到了”然后就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后面任由手机再怎么响她也没有回复了。
岑楠的眼泪仍在忍不住的流出,她一想到自己曾经遭受到的岑建勇的殴打,想到自己从小在这个阴暗的地方长大、想到别的同学总是那么的自信那么大方,而自己连一件合身的内衣也没有。想到在学校和水霖他们的快乐点点滴滴,和自己现在的遭遇,想到岑建勇的那句“人家跟你是一路人吗。”
……她失声痛哭,在自己并不暖和的被窝里。
也许自己和水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吧,人家随随便便就能到达的大城市,自己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能走得到。
水霖,如果每次和你相聚都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们以后还是各走各的吧。
等到深夜,确认父母都已经回房睡去了,岑楠才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摸进卫生间。
她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站在镜子前,看着这个落魄的自己:发红的眼眶,泪痕干在脸颊上有些崩得难受,上面还有淡淡的一道巴掌印,身上被打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块块的淤青,肿得生疼。
她打开花洒,并不是很热的水冲击在自己的背上,热水和泪水交织着从脸上顺着往下流,像一场永远也写不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