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而静谧的天神殿正中间,直直伫立着一根从地到顶的金色光柱。
光柱里,身着鹤袍的年轻神仙静静漂浮其中。
他神态安详,发丝与衣角皆轻如虚幻光影。
手持权杖的老仙与另一位威武的武神从远处缓缓走来,仙雾自动为他们开路。
辞风仙师:“苏星渡,虽然我们提前唤醒神君风险太大,但眼下灵川真君与灵川殿七位星君下落不明,灵川域妖王为祸一方,冥庭域鬼怪作乱不休,天庭已经无法掌控如今的局面,因此不得不唤醒神君。”
苏星渡一身紫甲,腰佩紫幻神剑,面容肃穆,认真听着辞风仙师所讲述的每一个字。
辞风继续说:“冥庭鬼怪作乱的事情明熙在查,你和神君的任务,是去灵川域兴庆国捉拿苎萝童子妖,这个小妖的背后正是妖王忱在扶持,从它下手,找到妖王忱的踪迹,歼灭灵川妖族,救回灵川真君与七位星君,听明白了吗。”
苏星渡抱拳领命。
随后,老仙师轻轻一挥权杖,金色光柱中的鹤袍仙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通体雪白的神君杖出现在鹤袍仙人身边。
*
仙羽历两百零五年,灵川兴庆国。
颜月站在青瓦房屋顶,脚下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弃村庄。
不远处,星君苏星渡与浑身散发着黑色妖烟的竺萝童子妖正在恶战。
苏星渡手持紫幻神剑,寒气凌人的紫气化作一道道暗器利刃向竺萝童子妖刺去,势如猛虎。
然而,竺萝童子妖有妖王忱灌输妖力相助,实力非同小可。
饶是天庭八大神剑之一的紫幻竟也无法迅速拿下竺萝童子。
苏星渡跃起退后与竺萝童子拉开距离,一神一妖四目凌厉相对,各自都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先谨慎观望,陷入胶着。
颜月远远站在屋顶上看了一会儿,随后施法唤出神君杖,打算出手帮忙。
苏星渡余光瞧见神君杖的光辉,急忙喊道:“神君!你别过来!妖王忱给了这小妖妖力,很是难缠,而我又被这里奇怪的阵法压制了神力,这才一时拿不下,不过你给我点时间!我能搞定!”
颜月垂眸想了想,还是展臂横持神君杖飞了过去。
他飞悬至苏星渡身旁停下,红白相间的衣摆翩翩漂浮,一双温润清明的双眼望着苏星渡微微含笑道:“让我来吧,我该动一动筋骨的,不然天庭仙神都要把我当吉祥物了。”
这话,并非玩笑。
颜月说完,笑意变得苦涩。
算起来,今年已是颜月接任神君之位第两百零五年。
两百年前,颜月刚继任,镇压魔灵、收复冥庭、大败妖王,创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丰功伟绩,不过短短五年。
可惜在灵川域与妖王忱争夺神剑兰悟那一战,颜月不慎身死,此后在神坛内修复凡体,花了足足两百年之久。
天庭两百年再无颜月身影,众仙神逐渐将他遗忘。
只有辞风老仙师日日有空便守在天神殿,期盼着颜月苏醒。
而人间,灵川域的妖王忱与冥庭域的冥神花听眠趁机作乱,灵川域与冥庭域逐步失控,妖魔鬼怪在人族地界横行猖獗,人间仙门对天庭失望至极。
颜月这个曾经被人间仙门奉为信仰的神君也因此从荣耀中凋零,属于他的辉煌时代迅速落幕。
天庭的岁月很长,两百年不过眨眼一瞬。
直到最近,因为灵川真君莫夕的失踪,连带灵川殿七位星君下落不明,三位仙师推测八成是落入了灵川妖王忱之手。
如今天庭无人可用,各种无奈之下,只能提前唤醒颜月。
颜月刚苏醒,听完事情经过,便迫不及待下凡来灵川域寻找莫夕真君与其手下七位星君。
他这么着急,除责任使然之外,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新的功绩来稳定百神之心,而不是像个吉祥物一般被摆在天神殿落灰,任人遗忘。
但颜月刚来灵川域,便觉得奇怪的很。
因为灵川域有妖王忱的法阵,神仙在这里神力会被大大削弱,严重丧失了管控妖族的能力。
按理来说,妖族在灵川应该可以无法无天才对,可颜月见灵川域遍地不见妖族踪影,就连妖王忱也行踪不定,似乎在躲避什么。
不是人族躲他们还来不及吗?
可惜,颜月沉寂两百年,很多事情不得而知,记忆也乱得不行,行事只能听从辞风仙师的安排。
即使有疑,也不得不先压在心里。
颜月收回思绪,叹了口气后,眼神从失落一点点变得坚定。
他略微抬高下巴,五指捏紧神君杖,目光遥遥落去趴在野田里的苎萝童子妖身上。
这苎萝童子妖也是一身谜团,前身是只小鬼,得了妖王忱传输妖力才成了妖。
不知什么原因,它对苎萝村村民心生怨恨,不惜舍弃转世投胎的机会也要缚在村子里散布恶咒——它诅咒苎萝村村民子孙后辈凡得男婴,产妇必定难产而亡,男婴也会疾病缠身早早夭折。
起初事情还没有现在这般广为人知,只有受了诅咒的苎萝村村民知其严重与恐怖。
后来村子里的人都搬了出去,逃亡到外地的苎萝村村民发现逃得再远也难逃恶咒。
而当世兴庆国王后正是竺萝村后人,她临盆在即才听母族长辈提起这个恶咒。
为了保住王后与未出生的皇子,兴庆国主出重金悬赏竺萝童子妖,因此吸引了五域各地仙家前来猎妖,事情也逐渐闹得人尽皆知,最终传到了天庭。
这竺萝童子是唯一一个找到妖王忱和灵川真君莫夕的线索,又涉及人类皇室后裔的安危,颜月铁了心要把它羁押回天庭。
此刻,雪白中带着一点红的神君杖横在颜月身侧,颜月眼眸微沉,神风乍现,他马尾上鲜艳的红色流苏,与黑白红三色相间的鹤袍在风中簌簌摇摆。
浑身黑烟的竺萝童子妖嗅到危险,四肢抓地往后退了几步,耸起鼻子露出尖牙,像弓背炸毛虚张声势的野猫。
竺萝盯了颜月几秒后忽然跳起来转身欲逃!
可它刚转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条条围绕着它流动的白色流光困在了方寸之间,任凭他撞破脑袋,始终没办法冲出流光形成的笼子。
紧接着,颗粒状的紫烟像密密麻麻的毒蜂一样钻进笼子里,齐刷刷朝竺萝额心冲刺!
苎萝一边施法驱赶紫烟颗粒,一边又要想办法冲破流光牢笼,终是乱了手脚。
紫烟颗粒在它额前幻化成紫幻神剑,死死刺住了它的命门,强大的神力压迫得它无法动弹。
黑烟中露出的圆形大眼睛直勾勾瞪着紫幻剑尖,其中绿色瞳孔害怕得止不住颤抖。
同一刹那,由流光缠绕组成的笼子一闪断作无数羽毛,随后羽毛化成光点消融入阳光中。
是颜月撤了流光,这会儿他正双手缓缓合十,将神君杖收入掌心。
神风停止,黑白红相间的鹤袍与红色流苏飘然垂落。
周遭一切都平静下来。
苏星渡撤回紫幻,挥手变出缚妖链将苎萝童子五花大绑。
紫幻入鞘,苏星渡转身面向颜月,微微颔首,“多谢神君。”
颜月冲他礼貌地笑了笑,“苏大哥,不必言谢,举手之劳而已。”
话毕,颜月启身朝苎萝童子妖飞去,苏星渡紧随其后。
竺萝童子身上的黑色妖烟被神息净化了一些,露出了真实面目。
颜月和苏星渡这才看清它只是个三岁左右的大头娃娃,浑身皮肤呈墨绿色,又长又蓬的头发包裹了它大半个身体。
它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绿色瞳孔中透着恐惧与委屈,看样子可怜极了。
颜月与苏星渡对视一眼,两人都感到了疑惑,打心底里没办法把这样的一个胆小的小妖和作恶多端的坏妖联系在一起。
正疑惑间,二人忽然察觉背后出现了鬼气,于是两个神仙的眼神同时变得凌厉且警惕!
他们迅速转身,抬手做出准备战斗的姿势!
但眼前一幕却让二人刚提起来的警惕无声软了下去。
只见一只臃肿的女鬼披头散发地站在他们面前,身上没有半点灵力,只有弱得不能再弱的鬼气。
她弓着背,脑袋焉垂,没穿衣服,只有上半身披了一块坟头上扯下来的白幡。
“不要……”
她张张嘴,发紫的双唇碰撞两次,小声吐出“不要”两个字,随后毫无征兆地直直跪下,一片纯黑的眼睛流出两行鲜红色血泪。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她声音极小,声色发颤,语调悲惨。
颜月情不自禁蹙拢眉头,抬手转指施法,将女鬼身上的破旧白幡转化成一件可以蔽体的干净白衣。
“你是竺萝童子妖的母亲?”
女鬼歪头耷拉着脑袋,眼神空洞,算是默认。
颜月看了看竺萝,又看了看女鬼,眉心越蹙越紧,“你为何不带孩子去投胎,反而让妖王忱把它变成为祸一方的恶妖?”
女鬼缓缓张嘴,喉咙里先发出诡异的咯吱咯吱声,然后才能讲出人语。
“我们,想,报仇,不公平……”
颜月听得糊涂,但敏感的心思让他察觉到事情存在隐秘。
“何出此言?”
女鬼慢慢抬起头,头发向两边散开,露出她青色的恐怖面容。
她对上颜月目光,隐在发丝下的黑瞳中闪过一点光,终于有了几分情绪,说话也变得利索起来。
听她说完,颜月和苏星渡相顾一眼后皆沉默了。
原来女鬼生前曾是住在竺萝村的童医陈大夫之妻。
她的丈夫之所以能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是因为他拿自己的孩子试药。
女鬼为他生了六个女儿,活得最久的只有八岁。
竺萝是她第六个女儿,皮肤发绿正是从小试毒所致。
她没活过三岁便被亲爹活生生试毒毒死。
人死后自然要去投胎,苎萝童子也不例外。
可转世投胎的轮回渡有一条自地灵神创世以来就存在的规则——每个往生的灵魂在投胎前都要先由轮回渡中的冥舟判定善恶。
冥舟会送恶人投畜胎,送好人投善胎。
陈大夫虽然害死了自己的六个女儿,但他救活的患者却不计其数。
在冥舟的设定里,舍小家为大家是为大善,所以陈大夫寿终正寝后,冥舟为他选择了天下最尊贵的身份——皇室之子。
没错,他就是转世后的兴庆国国主。
而女鬼和竺萝别说投一个好胎,如今冥庭大乱,遍地恶鬼横行,她们这样的弱小鬼怪,就连去轮回渡都是一件难事。
她们自己投不了胎,却眼睁睁看着仇人转世逍遥,怎能不恨?
两只鬼魂布下恶咒,仇恨日益增加,最终苎萝村的怨气引来了妖王忱……
女鬼忽然大笑,语气从悲伤转为怨怒,“世风日下,天神无眼,冤魂难善终,冥舟渡恶鬼!哈哈哈哈哈!”
颜月听着女鬼悲怆的控诉,不禁低下头,面露愧色。
苏星渡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对劲,连忙大喝制止女鬼继续狂笑,“闭嘴!”
待女鬼哑了声不敢再笑后,苏星渡面向颜月,表情一转变得再温柔不过。
他拍拍颜月肩膀,轻声安慰道:“这不关你的事,是冥神花听眠和妖王忱的错。”
颜月双目隐在眉骨阴影下,十指紧握在一起掐着手心,嘴唇隐约发抖。
头上的红色流苏似不懂他的情绪,还在清风中悠悠晃动。
“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作乱,怎叫不关我的事?冥庭的账我日后再找花听眠清算,先找到妖王忱,救莫夕真君。”
在苏星渡印象中,年轻的神君神力无人能敌,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温和模样,总是对辞风仙师唯命是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夹带个人情绪,听话得像个假神仙。
难得见他如此愤恨。
“这是整个天庭的责任,你不必担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万一……”
苏星渡隐隐担忧,怕他见到妖王忱之后,会想起什么。
颜月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抬头冲苏星渡咧嘴一笑,红色流苏在脑后自在摆动,如同他明媚清朗的笑脸。
“怕什么,大不了再死一次,反正我能修复回来,哈哈。”
看他还是一如既往心无杂念、无